打水一场空,自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夫人跪在门前,声声皆是冤枉。
我勾起一抹嘲讽。
她的夫君此时正沉浸在丧子之痛,如何能听得进她的辩解?夫人没有接休书,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一日,夜里便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她的丫鬟前来求情,老爷却没有让人给她请大夫。
我望了眼外面的鹅毛大雪。
想起娘亲死时也是在这样的冬日,或许她也曾向夫人求救过,然夫人还是选择了助纣为虐。
故而她有今日,不冤。
夫人伤寒而亡。
老爷神色淡淡并不在意,仅用一卷破草席把她送了出去。
连江家的祖坟都没能入。
我倏然感到有些唏嘘。
二十来年的夫妻之情,看来也不过如此。
江员外不止对外人无情,对家人也是这般。
不知夫人在天上看到这番场景,会不会后悔当初帮着他做了那么多恶事?我无从得知也不关心。
恶人就该有恶报。
那日后老爷再没踏入我的院子。
他虽未来看我,吃食上却没亏待我。
我也不会同他客气。
怀孕之时吃了太多易滑胎的冷食,如今身体亏空,动一下都没有力气。
我须得尽快好起来,才能应付之后的事情。
积雪融化,枝头新绿。
已然是入春了。
少爷身边的阿承给我来信,说少爷中了探花。
阿承是见过我同少爷相处的,知晓我对他的重要性,我又在少爷进京前讲了暂时离开少爷是不想耽误他,但心底最爱的还是少爷。
阿承被我们的爱情打动,加上我平时没少给他好处,答应帮我留意少爷的动向。
我收拾行礼入了京。
自从老爷不来看我,这院子也冷清了许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阿承把我接进了少爷所住的宅子。
少爷看到我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责怪阿承自作主张。
他对我冷嘲热讽,问我是否失了老爷欢心才又想起了他。
我哭着扑进他怀里。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了。
我把跟阿承讲的又添油加醋的跟他说了一遍,他神色明显有所缓和。
我继续诉说相思之苦。
少爷眉头舒展,想来是信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受苦了。
但我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为难。
低头瞥到他腰上湛蓝色的兰花荷包,针法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我目光一凝。
这定然是出自女子的手。
京城真是富贵迷人眼。
我这才惊觉,那双澄澈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世俗,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
他留意到我的眼神,哑声道。
「月儿,我不想瞒你,这是尚书千金送的,她人很好,日后你进门也不会为难你的,你也知道,以你的身份,是不能做正妻的。
」11.他说到后面,语气有些艰难,应是想到了曾经对我的承诺。
我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
「只要少爷心中有我,名分什么的月儿不在意。
」他似是松了口气,重新把我拥入怀中。
我听到他清晰有力的心跳。
尤然感到几分凄凉。
在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里,我们相拥而眠,他的气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如今却是那么陌生。
原来再炙热的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
幸好,我并未动心。
少爷刚中榜眼,还没有授予官职,正是和朝中大人走动的时机。
他登门拜访,我以太久没见过他为由女扮男装的跟了上去。
他知我最是懂分寸,也没有阻挠。
我同他拜访了数名大臣,然而过程并不顺利。
这些人中有敷衍的,也有干脆闭门不理的。
毕竟他此时仅仅是个探花郎,未来如何还需观望。
好在他相貌不错,入了尚书千金的眼,不过若他不能留在京城,这桩婚事也没那么容易。
我向他提起了信侯爷。
信侯爷刚正不阿,上个月刚斩了为非作歹的国舅爷,皇后却拿他毫无办法,还要向他道谢。
如若能得信侯爷青睐,定可平步青云。
少爷犹豫很久,他觉得和信侯爷走的太近会遭到皇后嫉恨。
我想了想,劝他道。
「我这穷乡僻野出来的都知道后宫不可干政,娘娘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何况娘娘母族并无朝廷重臣,已呈没落之象,侯爷的爵位是可传承的,他家中三子,个个出类拔萃,与侯爷交好,往后的路定会顺畅许多。
」少爷被我说动,准备了厚礼登门拜访。
然他连侯爷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拒之门外。
我劝他不要气馁,要让侯爷看到他的诚心。
少爷认同了我,一连数日上门,终是堵到了回府的信侯爷。
信侯爷也从门房那里听到了他来过数次的事,邀他进门。
少爷喜悦之情言溢于表,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我也跟了进去。
席间少爷让我送上给信侯爷的礼物,我不小心打翻杯盏,溅了信侯爷一身。
少爷顿时急了,责怪我毛手毛脚的。
信侯爷挥了挥手说无碍,让少爷暂坐片刻,他先去换套衣服。
他走后少爷埋怨我,我赶忙搪塞了几句,捂着肚子说要去找茅厕。
少爷蹙眉不满,让我小心点,别被人发现,我连连点头。
出门后,眼看信侯爷的身影就要消失,我赶紧追了上去。
一不小心便撞上了他的后背。
信侯爷负手而立,似乎对我的跟踪并无意外。
我苦笑,那些小把戏也就骗骗江家的人,对侯爷这种大人物不值一提。
信侯爷把我带到单独的房间。
我跪下磕头,字字泣血。
「民女苏锦月,有冤须申,不得已唐突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12.我将在江府搜查的证据一一呈上,这些年江员外做下不少恶事,害了数百条人命,官商勾结,当地县令以权谋私,被害者有口难言,死后还要被人冤枉,扣上不守妇道的罪名。
我挺直脊背道。
「江员外所残害的妇人均是一尸两命,我娘亲也是其中之一,她们本应有和谐美满的家庭,都被他毁了!天理昭昭,还请大人还她们公道!」信侯爷怒容满面,吩咐手下人去彻查这些证据,又把我留在府中保护。
少爷不明所以的被赶了出去。
十日后,远在老家的江员外得知儿子高中的消息赶到了京城,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死刑。
江员外被判了凌迟,我向信侯爷求了亲自行刑。
跪在台下的江员外破口大骂,他说往日待我不薄,我却狼心狗肺害了他全家。
我同他讲了被害死的娘亲。
他不知悔改,骂她们是下等人,蝼蚁之躯。
我笑出了泪,一字一句道。
「那你下黄泉时别忘了,是你最看不起的蝼蚁把你送上了绝路,你引以为傲的家产被悉数充公,补偿受害者家属,你光宗耀祖的儿子被判了流放,此生不得入京。
如若来生你还是不会做人,便做畜生吧。
」他口中仍在谩骂我。
我丢出手中的令签,刽子手开始行刑。
江员外很快就失去了力气,只求给他个痛快。
痛快?那怎么对得起我亲人受的苦。
大雨瓢泼而下,我坚持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刽子手剃下他最后一块肉。
原来这种人的骨头也是白的。
可惜内里早就黑透了。
我跪在雨中,向着天空嘶吼。
「爹娘!祖父祖母!你们看到了吗!月儿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脸上模糊一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有人来寻我,说少爷出京之前想见我一面。
我撑伞赴约。
少爷嘴唇蠕动,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过往,你为何不同我讲呢?」我不解道。
「同你讲,你能为我报仇吗?能为我手刃父母吗?你做不到的,我家的仇自有我亲手报。
」他凑近我耳语。
「月儿你当知道,我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不是江员外真正的儿子,你能不能不要把对他们的仇恨牵连到我身上?」我抬眸审视着他,他同我初见时的面貌没有任何分别,却又仿佛截然不同。
如若是从前的他,应当会夸赞我,会心疼我这一路的不易。
可如今的他眼底满是算计,希望我念着旧情,放过他。
或许他真的不是这里的人,但他最终也被这个朝代同化。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任由他在身后呼喊,都没有回头。
我用朝廷发的银两开了家食肆,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发展到了酒楼。
我坐在楼上,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偶尔也会见到几个目光澄澈的少年人,也偷偷盼望他们能一生澄澈。
世俗或许在所难免,但总要人坚持些什么。
如若能再见到当年的那个人。
我想告诉他,我做到了,女子亦可凭自身自立,在未来的某天,或许会有更多的女子突破桎梏,找回自我。
我期待着这个全新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