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在我的视野中,空荡的龙阁忽然涌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大战之前最后的平静竟是如此诡异,我就像被点了穴道,久久呆望着昏暗的空地,直到阎王出现,他静静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玉佩,说道:「看来你与他已经很相熟了。」
「他很聪明,也很勇敢。」我侧过头,微微抬眼看向阎王。
阎王的脸上毫无波澜,好似他与那龙阁林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沉默许久,他才问道:
「明明看透一切,却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明明可以预见结局,却义无反顾奔向灭亡。你觉得,这是聪明?还是自以为聪明的愚蠢。」
看着阎王眼神中难以掩饰的落寞,我问道:「你后悔了?」
阎王摇了摇头:「这世上最没有用的就是后悔。我们只能活在当下,人也好,风景也罢,那些离开的,错过的,可以遗憾,但绝不要后悔。」
我垂下眼睛,默默挑了下眉:「是么?可如果只有遗憾而没有后悔,这千万年来你与鬼王都在为何而奔波,而我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没有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阎王缓缓说道:「你就是你,无论你最初因何存在,路只在你自己的脚下。」
我没有再说话,却回想着多年来与阎王相处的点滴。我一直将他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三千年来只要想起还有这根稻草,便可以无所畏惧得四处闯荡。我总以为他教给我很多,也影响了我很多。我曾告诉鬼王,养大我的阎王没有心,我便也性情凉薄。我以为是他塑造了我,可如今思量着,却是错了。每一件事,每一个道理,他好像从未言尽,就像是当初让我进入袅袅林,自己做出选择一样,他说得对,路一直都只在我自己脚下。
我问道:「龙阁林拂他还会回来么?」
「你知道答案的。」
阎王声音轻淡,却一字一字沉沉打在我的心上。不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其实无论大战的结局如何,这里终究是幻境。」
我微微抬眼,正对上阎王那透亮的眼眸,而后又听他低声儿问道:「你可能明白的意思?」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缓缓点了点头。
等待的时间永远最是漫长,龙阁里死样的寂静仿佛与凃河边正在发生的一切割裂开来。暗暗地,我应该是在祈祷些什么。可是阎王说得对,这里只是幻境,幽冥胜或是九重天胜,其实都没这么所谓。重要的是,解开帝鸢的心结,我们三个能够离开幻境。
可龙阁林拂的玉佩就在我的手中,冰冷之中还带着一丝丝剩余的温度,此时此刻,它明明就是真实存在的。我实在无法把它看作一个虚无的、没所谓的幻象。
幽暗之中,我叹了口气:
「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阎王没有问我说得是谁,而是望向漆黑的夜空,幽幽道:「来不及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点,紧接着围着那光点向两边忽然延展出一条裂缝,渐渐将半空撕裂,随着金光愈发刺眼,整个龙阁开始震动起来,起初是微微颤动,随后是愈发加快的震颤感,顷刻之间犹如地动山摇。
「幻境之门…打开了。」
话音落下,阎王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甚至来不及再瞧上身后的龙阁一眼,伴随着剧烈的坍塌声,我身子一沉,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去。
身后有人拉住了我,是阎王。
待我站稳,环顾四周,发现已经身在幽冷的阿摩寺中了。
此时,忽然身后一串阴怪笑声如铃铛一般响起。
我猛地回过头,却感觉周遭猝然掀起一片薄雾,寒风骤起,凛冽刺骨。
缥缈朦胧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是那霍姚的影子鬼。那虚影看着我,露出极其诡异的笑容。她缓缓伸出手来,似是要拥抱我一般,口中轻道:
「欢迎回到这个肮脏的世界。」
话音刚落,余音还飘荡在幽静的石壁间,那虚影却陡然碎裂,随着那嘴边的古怪笑意的消散,刺眼的金光猝然直扎进我的眼睛里。缝隙之间艰难一窥,见那破碎后的虚影中竟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珠子。还来不及看得更清楚,那珠子忽然飞旋着奔我而来。
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知是它吞噬了我,还是我吞噬了它。只是忽然感觉原本空荡的心口处被塞进了什么动东西似的。随之而来的,是烈火焚烧的痛感,袭满全身,我瞪大双眼,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那一口气呼出,嘶哑凄厉,奇怪的是,周身那种焚烧的痛楚竟骤然释放,我的奇经八脉仿佛被一剑贯通,脑子先是一阵混乱,有些人像逐渐模糊,他们渐渐行得远去了,直到只剩下虚微的影子。混乱过后又有些新的景象鱼贯而入,从模糊到清晰,不过打个哈欠的功夫,走马灯似的在混沌的脑海中重演。
原来那诡术不止召回了帝鸢的执念,执念之中还有她的一缕残魄。
剧烈的疼痛过后,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幽暗之中,静得可怕,像极了从前的冥府。
「林拂…」
有人打破凄静,喊了这个名字。我听出那是荻珏的声音,但我没有理会。
我轻轻挑眉,侧头望去。
龙阁林拂没有说话,他带着的银色面具和以前的不同了。可凭着那双眼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林拂,他在叫你。」我幽声说道。
林拂的眼眸忽然闪了一下,随后轻轻笑了。
他的笑意很浅,已经有些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龙阁林拂了。原来心对一个人是这样重要。
不过没关系,一颗心而已,我会帮他讨回来的。不只是那颗心,其他的一切,我也都会讨回来的。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颈部竟发出吱嘎声响。这身体的主人瞧着是个懒的,三千多年来也不曾多加锻炼。地府终究松散,堂堂的押魂使,竟是这副体格。
我缓缓看向林拂,幽幽道:
「林拂,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估计恢复不了。残局就交给你了。」
林拂什么也没说,只点了下头。
我活动着手指,不回头得向外走去。须臾,便听见身后响起兵器呲啦划过的声音。
我微微扬起嘴角。
荻珏斗不过林拂的。从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我于幽冥数万载,自上古至其消亡,不费吹灰之力便召唤龙阁剑的,林拂是第一个,也注定将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