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步一步自以为是地掉进这深坑之中,我真不知该说自己聪明还是愚蠢。
我叹了口气,正要再开口,却被阻断。
「有声音!」 阎王眼神乍变,一个抬手在我额头结了印,瞬间我便又隐了身。
不大会儿工夫,便见帝鸢提剑而入。
她单手取下金色面具,橘色的烛火之下,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来。帝鸢的五官十分深邃,高挺笔直的鼻梁,一双大而细长的眼睛目不斜视,隐隐透着阴寒的光。
「听莲纱说你病了,才不还好好的么?」 帝鸢边走边道。
阎王难看得咧了下嘴角:「我只是懒得去练兵。」
帝鸢一脸无语,沉声说道:「林拂,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神族随时可能来战,更大几率会是昆仑神兵。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计划在什么时候,但我总觉得就快了。」
阎王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若此时昆仑神兵突然来犯,幽冥可否应对?」
帝鸢肃色,许久才道:「不是易事。魔族虽然善战,但数量太少,不能做主力。妖族术法强大却处处受昆仑神兽掣肘,大战未开,已失先机。如今看来,唯有加强对鬼族部署,才有望战胜神兵。」
「鬼族…」 阎王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笑声,带着明显的不屑,听得帝鸢骤然蹙眉。
「怎么了?」 帝鸢问道。
阎王微微停顿,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鬼王寻渠四处云游,极少回到冥府。鬼族的兵,怕也不是那么好带。」
帝鸢点了点头:「鬼族向来不服管束,多年来又仗着族群庞大,与妖魔二族频有摩擦。但是终归事关幽冥,他们近来倒是没再起过什么乱子。」
阎王忽然抬眸,问道:「寻渠天性孤傲散漫,鬼族在他的带领下多少沾了他的性子。可荻珏不同,他虽瞧着乖戾狠绝,内心却有衡量,甚至是很重视规矩与秩序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帝鸢问道。
阎王沉缓问道:「以你对荻珏的了解,若寻渠不让位,他会有心思取其而代之么?」
帝鸢看着阎王,微微蹙眉:「你想让荻珏取代寻渠?」
阎王不置可否,只幽幽说道:「荻珏在鬼族的声望虽不及他兄长寻渠,可他毕竟曾替幽冥征战多年,战功赫赫,也不是没有民心的基础。如果是他愿意,也不是没有取代的可能。若日后鬼族落于他手,将会方圆大变。问题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荻珏,是否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哪怕是为了幽冥。」
「不会。」 帝鸢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荻珏对鬼王,不只是兄弟之间难以割舍的情谊,更多的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服从感。」
「服从感…」 阎王重复着这三个字,抬眼看向帝鸢,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帝鸢便又说道:「鬼王自幼出类拔萃,不止在鬼族,在整个幽冥也少有人出其右。昔日鬼族混沌之时,他以武力平息纷争,在魑魅魍魉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幽冥三王之一。如今虽已久不带兵,可关于他战绩的传说从未在幽冥消失。荻珏他果敢坚韧,在战场之上无往不胜。可只要有他兄长在,他便总是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这种畏惧与服从早就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所以你说的那些根本就不会存在。荻珏不会图鬼王之位,更不会忤逆他的兄长。」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帝鸢这话如今听着是无比讽刺。帝鸢太明白荻珏,她知道荻珏的选择,只是没有预料到那不肯背弃不是发生在鬼王之位,而是凃河之战。
阎王许久没有说话,他本就苍白的脸在橘色火光之下竟然愈发失色,使红唇显得格外鲜艳扎眼。
我就那么肆无忌惮得端详着他,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他与那在鬼王殿中傻傻守着的龙阁林拂哪怕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可瞧了许久,也觉得不过是有着一副相同的皮囊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帝鸢长呼了口气:「若你身体无碍便随我一同去幽谷兵场,最近荻珏毫无踪影,咱们几个之中只有你是鬼族,由你出面,总比我们几个强。」
阎王点了下头,说道:「你先去,我随后到。」
帝鸢也没问他究竟有什么事要后走,只是利落起身,提剑而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打心里羡慕。做鬼三千多年,我总自以为抛却红尘,恣意潇洒。可如今见着她,才知道什么是坚定而自由。
我正失神,忽听阎王道:「接下来的几日我将要忙了,许是很少会回龙阁。荻珏不在,你也最好少出鬼殿。」
我问道:「鬼王他会去哪儿?」
阎王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鬼王?进入幻境的鬼王,还是幻境中的荻珏?」
我微微一愣。阎王不说,我倒真是忘了。自打入了幻境,我似乎从未想过为何鬼王在幻境之中自由来去,完全不担心遇见幻境之中的自己。
「当年的荻珏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幻境中?」 我看向阎王。
阎王似乎等我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了。他静静看着我,语气平淡,缓缓说道:
「这个时候的荻珏应该已经被寻渠关了起来。这段时间他与帝鸢没有交集,所以不会出现在幻境之中。」
「你说鬼王在大战前被关了起来?」 我瞳孔骤然放大,仿佛有道雷击中了我的颅顶。
阎王点了点头。
我愕然道:「所以大战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他没有背叛帝鸢,而是被关了起来。」
「不。」 阎王眸光幽沉,说道:「寻渠给了他选择。以他的能力,是绝对可以离开的。可是他没有。」
我听得有些混沌了,蹙眉问道:「可是寻渠若有心背叛,为何又要给鬼王离开的机会呢?」
阎王冷冷道:「也许他也想知道他这个弟弟会作何选择吧。又或许在寻渠的心中,也在摇摆,他希望由他的弟弟做出这最后的决定。」
「可惜,他没有离开。」 我轻声叹息,微微垂目:「帝鸢说得对,他从不敢质疑寻渠做出的任何决定。哪怕只是尝试逃离,他都不肯。又或者说,他真正恐惧的是若真的可以离开,他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我没有抬头,余光却也能感受得到阎王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阎王忽然缓缓道:「可是这一次,我赌他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为什么?」 我问道。
阎王轻轻动了下嘴角,不知是轻笑还是有些不屑。
他说:「万年已过,他总该有所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