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风一般的话的作用下在心底猛烈地燃烧涌动起来。
有的人心慌会导致主宰想法的大脑一片空白,有的人反而会激发一种急中生智的怪技能。譬如当前的乐诗影,她很快就从闻今月的话中找到了较为不妥之处,并以此转折,新开了一个话题。
什么叫我答应啊,明明是我提出来的,算我求婚吧……这话说起来还是很奇怪,但乐诗影已然无路可走。
但如果我不先踏出一步,你还会跟我主动表白吗,乐诗影他问。
意外的,乐诗影愣住了。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这句话引起的心底波动让她无法反应。心脏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大海,里面潜藏着东西,如今这东西突然涌现到脑海里,并回应她,闻今月的这句话,她是无法作正面回复的。
她不会主动表白,虽然她很想反驳自己,可她的被动是被刻在骨子里的。
她想起从前种种,以闻今月要追她为节点,她瞻前顾后地思虑一番,觉得心底的话是正确的。首先瞻前,如果对闻今月没有一点儿感觉,她不会在病房前看他那么久,她也可以试问自己,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想去了解他,傻子都不会对一个陌路人多看几眼,除非他就是对那个陌路人有意思;再者顾后,在两人相处之际感情逐渐升温,可以说内心明明喜欢闻今月喜欢得要死,却还要极力掩饰,装作一副淡然又无所谓的模样,去试探他,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放眼观去,许多步骤都是脱了裤子放屁,纯属多此一举,可她心底的声音仍是执意让她这么做,闻今月也坦然接受这一切,他的心甘情愿是货真价实。
可都是为什么呢她沉默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乐诗影突然想为自己贴一个矫情的标签,她不敢与闻今月的视线交融,嘴里唧哝着:你别这么严肃,怎么感觉我像是你的病人还有你的焦虑症是不是已经好了啊
声音很小,架不住在餐厅里吃饭的人少,闻今月的耳朵也好使,他句句听得清楚,忙不迭地笑道:我说过我的病很奇怪,也很特殊,只要没有特定的触发点,它就不会发病糟践我。还有你的主次颠倒了吧,我才是你的病人。
乐诗影无话可说,眼中带笑。
刚才的话,你是默认了吧闻今月笑意戛然,他轻叹一声,将盘中的姜条放在乐诗影面前,赶在她说不吃的前面,说,你不喜欢吃姜,这我记得清楚。我为什么记得,因为你说过。
乐诗影不明所以,默默注视着他。
我希望我们之后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坦诚一点,你不需要犹豫,可以什么都告诉我,因为我一定值得你相信。你如果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请抓住内心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你想告诉我,就一定要告诉我,就正如你想买一个看中的东西,不要犹豫,一定要放手去买。
他一个病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乐诗影打内心觉得不太实际,可是……又来了,那种感觉,那种病人是她,而闻今月是个正常人的感觉又笼据了心头。
好,这次她很坦诚,同时又不禁失笑:你这说话的语气又来了。
说话结束的闻今月一身轻,他把那姜条夹回自己的眼前,借着乐诗影的话便开始占便宜:那以后我是医生。
好啊,乐诗影没觉得这个要求有任何不妥,你也说了你的病有极强的特殊性,暂且不算为精神病,何况你是学得心理学专业,以后必然要去医院做这一行的医师,我干脆提前叫一声闻大夫,毕竟人总会生病,我也一样。
注意避谶。闻今月提醒道。
这顿饭吃得欢快,乐诗影也没忘记把苏曼心心念念的面包给捎回去。她在上楼的时候掂了掂手里的红糖,还挺沉的,不如闻今月嘴里说得那般分量小。
大学的生活说忙碌也并不是特别忙碌,但要提及干了什么,一时半会儿也答不出。可说不忙那是假的,从天白到天黑,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是没停过。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乐诗影又要去校外兼职,苏曼说她必须要去谈一个男朋友了,否则舍友都外出打工,只有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实在孤独。
和往常一样,乐诗影孤身一人来到花店。本来闻今月是要陪同的,可他今早忽然伤了脚,说肿就肿了起来。乐诗影陪他去医务室,听见医生说无大碍但需要休息两天以便消肿才放心。闻今月为了不耽误她工作,从医务室借用助行架,证明给她看自己可以自理后才得以让她安心离开,并顺口又约了晚饭。
进入花店的一刹,乐诗影就看见了表姐正站在前台的位置上撸猫猫。
来了。表姐将小猫抱起来,走到乐诗影面前,伸出自己绑着绷带的手指,前几天修理花枝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刃伤到手了,今天婚庆公司来这边合作,可能就需要你多忙一会儿了。
拿人钱,就得给人办事,乐诗影没有一点儿怨言,何况老板给的钱与她平日的工作量压根就不匹配,外面再也没有这等厚遇,她多干一点儿也是情理之中。
李华从表姐的怀里主动跳到她的身上,乐诗影稳稳地抱住它。表姐把事情都嘱托清楚后就要转身去楼上,但还没走一步就又转了回来,表情凝重。
今天程老板或许也会来,她斟酌片刻这样说,如果他来的话,除去谈论工作事宜之外,你别靠近他。
要不是表姐提起这个人,乐诗影都要把他从脑海里刨除了。现下提及,她又回想起男人之前的行为,再加上表姐的这句话,她不多想都不行。
她没有问为什么,她知道表姐不会害她,只需照着她话中的意思做即可。
今天的客流量确实要比往常多,表姐从下楼后就再也没有上去,所有的合同之类的文件都搬来楼下。她就坐在沙发上,靠着那盆点地梅,与往来的合作伙伴商谈,这便不需要乐诗影每次都要引领客人上楼,她只需要在旁边听着两人会谈,给表姐做一份记录就好。
中途,乐诗影在花店前台看见过程老板,他没有注意这边,只是倚靠着台子跟身旁的其他老板讲话。他说话时面带微笑,使人如沐春风,这么一看也算谦谦君子,怪不得总有女伴愿意陪同。她刚收回目光,程老板就向刚谈完合同的表姐走来,正巧停在她的身边。
程老板,表姐面色不变,平易近人,用对待上一个客户的微笑延续到他眼前,您这是来买花的吗
程老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摩挲着手背,不经意间瞥一眼低头写字的乐诗影,边笑边说:最近公司里喜事不多,大家伙个个儿都闲着,要不然我这个老板也不能来这里买花偷闲啊。
表姐调侃道:怪不得,原来程老板这是自己来这里找喜事儿了。
乐诗影充耳未闻,只一心专注手下的记录,她余光瞄见表姐带着程老板去到右侧的花架前,提着的心顿时落下。
等到下班,乐诗影晃动手腕,又扭了扭发酸的脖子,在店内环视一周都没有再看见程老板的身影,只有表姐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谈笑,看着格外温馨。
诗影,表姐注意到时间,朝她这边看来,中午要回学校吗
因为她下午还要在这里工作,中午都是在外面吃饱后溜达一圈再回来,所以她回答:不回去,我在外面吃。
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小权在外面找了一个好吃的店,他把东西打包来了,量不少,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
对于这样的邀请,乐诗影本能地想要拒绝,但表姐含笑的模样太漂亮,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于是点头答应了。
您慢走。表姐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就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块抹布,将桌面仔细擦拭后又摆上餐具,就等着送饭的左顾权的到来了。
李华早就吃饱了,碗里的猫粮还余下一些,它喝了几口水,蹲在前台的地砖上盯了一会儿门口,像是发现了熟人一样,俏皮地跑到门口探出头,没一会儿的功夫就顺着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闲来无事,乐诗影就准备去找猫。
李华脚上踩了水渍,水泥地面上尽是它暗淡的脚印。乐诗影顺着这些梅花走到一个拐角,看见蹲在墙角舔毛的李华,就要过去把它抱起来带回去。
乐小姐。
有人突然在身后喊她,乐诗影停止前进的脚步,扭头发现是一位很不愿见到的熟人。程老板站得笔直,怀里抱着一束花,她见过,就是上午在表姐花店里包起来的那一束,软布一样的花瓣呈现淡粉状,被绿叶包裹着,是夕颜花。
程老板笑得和蔼,乐诗影正脸看他才觉得他的眼尾纹尤为明显,她又转头看一眼已经站直的小猫,往阳光下挪动几步,才带上职业假笑问:原来是程老板啊。如果花有问题,表姐还在。
他笑意未收,冉冉走到距离乐诗影不到两米的距离上,伸出手去:你说你喜欢夕颜花,我这是特意给你的。
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样的行为算得上什么,乐诗影警铃大作,后退一步,摇头客气道:对不起,这我不能收。
像是再也装不下去,程老板摸着花瓣,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再说的话颇有一番老板的味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对你是什么意思,让我买花的人你还是头一个,你总得给我点儿面子。你们这些大学生啊,有多少人恨不得野鸡立马变凤凰,我这多好的机遇,你不考虑
这话说的平白让人作呕,乐诗影脸色难看,一边规划逃跑的时机,一边还要应付着面前的男人:程老板,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大学生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不是这样的人。您送花的对象应该是您的妻子,而不是跟我这种孩子浪费时间,而且我也有男朋友。
你是在嫌弃我老他被乐诗影的话逗笑,眨眼间又凑前一步,我没有妻子,但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如果你想当,我可以和你去领证。
多么荒唐又可笑,乐诗影太阳穴突突地弹动,内心好像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再次重现,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但现在完全分不开注意去想。
不想再跟他费口舌,她也顾不得小猫的安危,只想赶紧远离面前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伙。岂料她刚要移开,男人就上前把她堵得严实,随着她一步步地妥协后退,就要把自己置身危险的地界。
请你放尊重一点!乐诗影对着他大喊,你就不怕我喊人吗!
男人硬是把花塞进她的手里,看着她把花扔在地上的动作后又被逗笑,探出手就要摸脸,被乐诗影的一把制止。他肆无忌惮地说:放心吧,没人听见,这个巷子鲜少有人经过,旁边的店铺闭店出售,就算听到,这个世道无亲无故的,也不会上前多管闲事。
他踩过那束夕颜花,猫捉老鼠似的慢悠悠地前进,对乐诗影他志在必得。
而乐诗影早已慌了神,无论她怎么喊叫,这里好像就和男人说的一样,没人会听见,连小猫都被她吓跑了。
慌乱中,一道光蓦然闪至眼前。
对,她想起来了。高中时,姜文斌欲要对她骚扰,但被赶来的闻今月和覃明霜及时阻止,她才得以从魔鬼的爪下逃脱。这明明就是事实,可她又总觉得不对,像是还忘记了什么,她还记得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过,也参与过。
越想越乱,加之男人的手一直想要触摸她,乐诗影头脑昏沉,被人逼得步步紧退,离着墙角距离越来越近,与对面过道也便越来越远,她就越危险。
记忆像一把利刃,隔断了她的脑神经,所有思索的一切全部崩裂,她再也想不起来,整个人陷入茫然的恐惧中。
这时,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别碰我!乐诗影用力地甩了男人一巴掌,面目狰狞,别碰我!
或许是她现在表现的模样与之前大相径庭,男人见鬼似的愣在原地。她慢慢地朝后退去,扶着墙壁的那一刻才感到定心,像卸去所有力气,化成一滩水一样疲倦地滑下去。她大脑里一片混沌,所有有的无的她都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过,在此刻她的眼中,一切虚无。
周围好像有打斗声,她听得不甚清晰,只觉得和她脑子里想的东西一样乱糟糟的,想看一眼又实在没力气。
终于,身边安静了,她也安静了。
乐诗影抱着头蹲在隐蔽的墙角,满脸的痛苦不堪,她感受到有人触碰她的臂膀,惊得连连怒吼,连同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听没听见!我让你别碰我!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