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成一场硝烟,天色将黑未黑,舍内的光越来越明亮。
乐诗影从桌下的纸盒里翻出从医院带回的食物,把肚子随意垫了七分饱,休息两分钟才去阳台洗漱。她刚关上推拉门就听见门口有声,隔着玻璃抬头看去,正对上顾景君的眼。
那是一双见到她就立马阴郁的眼睛。
顾景君装作没看见她,挎着包缓步走向自己的桌位,她从头到尾低着头,放下包就站在椅子前摆弄着她的桌面,那上面明明一尘不染,她偏要再来回拨弄几次,一片阒然无声。
从回来的路上,乐诗影就在想,顾景君一定不会主动和她聊起左顾权提起的那件事。而现在,她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只要她不说话,顾景君就绝对不会搭理她。
纵然今天她很累,特别需要休息,可心里的事情不及时解决,总拖着也不是办法,迟早有一天也要把她的精神搞垮。所以她重拉开推拉门,径直走到顾景君的身边,等她对视。
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她想忽视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但显而易见的是,顾景君没有合理的缘由,所以她必须得正视乐诗影。
左顾权今天告诉我了。乐诗影说话简洁明了,不再去重复顾景君知道的事情,她只为自己做解释,景君,你相信我吗,与左顾权交往过这一段记忆我不记得了,就好像失忆一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段过往是他昨天说的。对我来说,闻今月才是我交往的第一任,我把它告诉给闻今月后,闻今月说这是左顾权编造的假话,所以并非是我故意瞒你。
顾景君听完她的长篇大论,苦笑道:你不用这么严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除了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你知道我很喜欢他的。上次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也知道一厢情愿不是爱情,所以我有在克服对他的关注,可我就是忘不掉他。当他今天告诉我你是他初恋并且你们在一起过的时候,我差点儿哭出来。我感觉自己狼狈极了,所以我扔下东西就走了。
顾景君说她当时是信了的,因为之前在高中,她关注的左顾权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
那时他们在一个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左顾权学习出色,是老师嘴里经常谈起的好苗子,在每次考试后揭晓的榜单上,几乎都能找到他的名字。顾景君在学校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在级部排名榜单被揭晓的那一刻,她会默默地候在旁边,先去找左顾权,然后再去看自己,对比两人的差距,复盘、接近,甚至是努力赶超,为得就是让左顾权注意到她。
她确实做到了。在高三的时候,她的成绩和左顾权不相上下,甚至有几次考试她都是在左顾权上面的,离他不远,偶尔挨着。左顾权注意到她那是因为她的英语成绩很糟糕,在众多靠前的学生名字中她仅是刚及格。他们当时已经高三了,与其再去考虑英语,倒不如巩固其他出色的五科,也就是在她打算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其他科目的上面时,左顾权第一次主动来找她,把他整理的英语笔记交给了她。
他当时没说一句话,可一本笔记包含了他所有的表达。顾景君打开笔记的第一印象不是他整理得有多么好,而是他的字既工整又娟秀,非常漂亮,像他的人一样让人难以忘记。
但当时那个年纪,喜欢一个异性除了他内在品质优良外,多半还是因为他长得不错。左顾权是两者兼有的人,所以在高中,有不少女生对他有意思,顾景君也就有不少情敌。
她在校唯一闹过的一次大矛盾就是因为左顾权给她的那本笔记。这本笔记对她这种英语基础薄弱的人其实作用不大,一直到高考,她的英语成绩也只比往常高出五、六分而已。但对于别人,比如她的同桌,那这本笔记就胜过各种灵丹妙药,每次大型测验,顾景君同桌的英语分数都会有显著的拔高。曾在课上,老师额外表扬过这个女生,女生把所有的功劳归结给顾景君,而顾景君则把笔记的事说了出去。
她没有隐瞒乐诗影,直言说自己当时的用意就是想着炫耀,炫耀她与左顾权走得近,他们很要好,要好到共享一本学习笔记。
喜欢左顾权的女生我都看在眼里,别的班级我不知道,但我们班里有一个。她说。
那个女生也很喜欢左顾权,喜欢的程度不亚于她,顾景君每次都能在榜单排名那儿看到她在寻找着左顾权的名字,由此才敢断定。笔记的消息一经说出,女生就来找她借鉴,她不想女生有朝一日赶超她,自然就不肯给那个女生,因此两人在班里互看两厌。
女生曾经问过她,是不是跟左顾权表白过然后又被拒绝,顾景君始终沉默,女生当她是在默认,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她说她虽然还没有去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但她之前在图书馆跟左顾权多次探讨过英语上的知识点,两人相聊甚欢,那本笔记她不要也罢,她的英语成绩总要好过得了笔记还不肯进步的傻子。
这话说得就极为嘲讽了。顾景君自知在英语方面理亏,又因为家庭背景,她与左顾权无法做到同女生一般欢畅。女生朝着左顾权的班级扬长而去,独留她自己一人在原地渐渐湿红了眼。回到班里,她以为左顾权能够答应女生已经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情了,却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女生回来后站在她面前,劝她放弃继续喜欢左顾权的念头,因为那家伙的心里已经有了其他女生,左顾权说他很喜欢她。
为此,她也是第一次主动去找左顾权,问他话中的真伪,得来的答案是:他说是真的。
后来,顾景君一有时间就闷头学习,她两眼不闻窗外事,只一心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和左顾权上同一所大学。左顾权说他们已经在一起,以后也会在同一所学校,所以她想看一看,那个女生究竟有哪里被他喜欢。高考结束,她考得分数不错,足矣上一个比瞻云理工大学更好的学校,可她没有,她固执地选择了左顾权所填志愿的学校,就为那份初心。
你知道吗,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始终是独来独往,我没有看见他的女朋友,我心想他们一定是分手了,那我一定就有机会。谈及往事,顾景君难免要为它哭一场,她啜泣着艰难道,我和苏曼闹得那么不开心,就是不想让自己刚爬上山顶,又跌落低谷。从和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之后,我开始渐渐放下,但我发现我根本就放不下。我爱他爱到了骨子里,放下就要忍受钻骨的痛,我受不了,所以我放不下。当我今天听到他说他当时的女朋友就是你的时候,我感觉世界真的是太不公,兜兜转转地对我看一个巨大的玩笑。
乐诗影想起握住她的手。
你不喜欢他对不对她突然说,然后又恍然大悟似的,那又怎么样,他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要这样想得到的人得不到,得到的人却不想要。难道就一定要逼着我放下他吗,这样我才能好过些吗……
顾景君很痛苦,乐诗影也是。她不敢直视顾景君的眼睛,那里面不再充满着阴郁,那是一团风暴,看过的人都会被卷入其中,进去后就又会发现,映入眼帘的东西是一片狼藉。
再次听完她的故事,乐诗影对她的感情也只有怜惜。顾景君喜欢的人不是她,能给顾景君做出回应的也只有左顾权,她无权干涉,也无法干涉,她只能说:左顾权在等你。
这句话好似有魔力,顾景君听见就立马抹去脸上的眼泪,提起一个笑,试图掩盖刚才的创伤。她收拾得迅速,走得也快,乐诗影也知道,对她有魔力的只有左顾权三个字罢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疲倦不堪的乐诗影也彻底没了筋骨。她折回阳台,潦草洗漱,剩余的时间眼前便陷入一片无星的漆黑中。
次日她是自然醒的,因着并无早八,她提前将设置好的闹钟关掉,宿舍里如入山林般的静悄悄。苏曼的床上隆起一个山丘,她还在睡着,顾景君的床上倒是板正,标准豆腐块。
乐诗影躺在床上重重地叹出一口浊气。这一睁眼可谓是一觉到天明,无梦的她睡得神清气爽,身体内外的疲惫感已全部殆尽,整个人像春季里再生的青草,又顽强地活了过来。她打开手机,这才想起昨天一整日都未跟闻今月通信,以至于现在全屏都是他的消息。
闻今月请假去沐风市了,具体干什么他没有明说,乐诗影也知道他要去寺庙里还愿。
她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把他的疑问都悉数回答,最后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闻今月说今天下午就可以返校了。
沐风与连珠离得极近,若不是今天下午有课,乐诗影倒也想去那寺庙内瞧瞧。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对方,闻今月却说这个寺庙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需要看师傅的眼缘,他说如果她真的想去看看,到时候他请教一下南柯师傅。
南柯师傅就是引领他还愿的道士。
两人稍聊了一会儿,话到最后,闻今月说他的妈妈想要与她见面一次,毕竟他们两人这算是真正的在一起了,作为父母的自然要再来看一看,即使闻母已经非常熟悉乐诗影。
见面可以,你可千万不要让阿姨再拿贵重的东西了,我不会收的。这是乐诗影的原话,她再了解不过这母子二人的心中所想了。
那边爽快地答应了。
至于去见左顾权母亲的事,日子还没有定下,且闻今月并不喜欢她接近左顾权,何况去见他的妈妈。这件事是乐诗影深思熟虑的结果,她想着自己行动,便不打算告诉闻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