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明亮。
白金色的光将地面照耀得无比明亮,注视着外头时,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如果直视太阳,就会禁不住落泪吧
但事实是,即使直视着太阳,泪水也仿佛被阳光炙热的温度烤干了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落下。
阳光是明亮的白金色。
白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的世界却是黑白的。
有记忆以来,从没看过家里有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不同的人说话的声音。
明明应该很热闹、应该因为喧哗而感到家里无比嘈杂的,可是所有的声音都没有办法真正进入耳中。
像是在空无一人的影院里观看无声的黑白默片。
周围的一切宛如电影画面一样自顾自上演着、时间安静的往前推进,只有自己独自游离在画面之外、坐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注视着荒诞的故事情节。
荒诞又虚假。
这是谁空想出来的故事,又是谁在白日里做的梦吗
江户川乱步坐在通往院子的缘侧上,注视着被阳光照射的院落。
翠绿的叶片在阳光底下变得亮晃晃的,随着风摆荡,仿佛反射着不同方向的光线,一闪一闪着。
好刺眼。
爸爸妈妈一定会让他不要一直盯着刺眼的阳光看,会让他快点挪开视线。
他转头看了眼现在聚集着最多人的、恍惚间几乎记不清楚原先是做什么用的空间,又看向阳光明媚的院落,接着站起身来。
不想待在家里,想到外面走走。
平时的自己比起走到外面,更喜欢待在家里悠闲地吃点心休息,可是现在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待在家里。
虽然阳光很亮,但实际上才刚刚进入六月,夏天尚未降临在这个山间的城镇里,空气依然带着微微冰凉的气息。
离开家里之后,一直停滞着的头脑就会重新开始运转,变得比较清晰一点。
爸爸妈妈偶尔会离开家到京都去。
但即使是频繁的时候,最多也是两个月去一次,原本以为真的只是去拜访亲戚、做点小工作,没想到实际上在京都认识了很多很多人。
现在家里聚集着的几乎全都是京都人。
耳边听见的都是在三重县的乡下极少听见的京都腔,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优雅的不可思议,即使不是他也能看出来那全是属于贵族阶级的人。
邻居们也都对现在在家里往来的人们感到无比惊讶,没有人知道双亲竟然认识这么多绝对不是普通人的人。
像是在看电影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虚幻无比。
江户川乱步看了眼停在附近的黑色车辆,听着顺风传来的、左邻右舍悄声讨论车辆价钱的声音,兴致缺缺的挪开目光。
他在第一个京都人上门拜访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一家能在乡下悠闲度日,就是因为爸爸妈妈曾经帮这些有钱人工作过,现在……不、应该是在事故发生之前,偶尔也会帮他们工作。
他看出来了,但是没有开口询问这些陌生人自己的判断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现在知道那些都没有意义了,因为爸爸妈妈已经离世。他之后也会按照爸爸生前说过的,如果有什么事就前往横滨的警察学校,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
所以,什么都不用知道。
对。
什么都不用知道。
好想赶快离开家里。
不是像这样暂时逃脱出来,是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远离三重县、去到未知而遥远的彼方,去到不知道长什么样的更遥远的所在。
应该要接受的吧。
应该早就已经接受事实了吧
江户川乱步站在河岸边,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久久没有移动。
路过的邻居投来同情怜悯的眼神,窃窃私语的说着好可怜之类的话。
可怜……吗
他可怜吗
微风将河岸边没有修剪过的杂草吹动,河水反射着阳光,像是一个个小小的太阳。
天空很蓝,草木翠绿,远处的山也很绿。
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往一模一样,是从小就看腻的乡下景色,可是家里却已经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他大概早就接受事实了吧,不然怎么能这么平静
怎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呢
乱步君
这两天已经完全听习惯的京都腔从身后传来,一名中年男子快走几步的来到他旁边,语气相当和蔼的说,出来散步待在家里觉得有些闷吧,毕竟很多人在说话……明明家里还有你在呢。
原先走在他身边的另一名中年女子也跟着几步走过来,同样挂着和蔼含蓄的笑容。
江户川乱步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已经看出他们的来意,也直接拒绝道,我不想让你们收养。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人很多都想要收养他。
有的人大概是单纯抱着想要照顾遗孤的想法,可是有的人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虽然知道这些人有其他的想法,可是他实际上不是非常了解父母的工作,没办法判断原因到底是什么。
父母虽然有留下遗产,但对能买下昂贵车辆的人们来说,遗产一定只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得一提。
到底为什么一个两个还打着鬼主意的要收养他,他现在也懒得去思考,直接拒绝就对了。
男人被他非常直白的话语弄得愣了一下,但不愧是常年维持虚假笑容的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怎么变化,别这么急着拒绝呀,叔叔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可以让你去上贵族学校、受到良好教育,未来成为有用的大人,你的双亲一定也会为你的未来感到欣慰。留在乡下做不到的事都能做到,可以进入更广阔的世界哦
中年女子也微笑着说,我会将乱步君视如己出,哥哥姐姐们也会将你看作亲弟弟的。
江户川乱步被一连串的话语弄得厌烦,终于正眼看向他们,你们明明是夫妻,可是完全不喜欢彼此,怎么可能真的将我视如己出大叔你和你带来的秘书小姐才刚刚在车上亲热过,阿姨你也和保镖有婚外情。明明都已经很厌倦对方了,为什么不直接离婚我一点都不想被你们这种人收养。
他只是在陈述眼前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但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他的话,脸上虚假的表情也渐渐挂不住,朝着对方投去狰狞的眼神。
接着,他们又同时朝着他投来狰狞凶狠的眼神。
编造谎言是不好的行为哦,乱步君。男人眼神冷冰冰的,又勾起了亲切的微笑,果然我们应该要收养你才行,必须帮你矫正这个坏毛病,你的爸爸妈妈才不会连死了都放不下心。
女人也微笑着说,真是的,怎么会养成说谎的习惯呢再怎么聪明,不会教导孩子也没有意义。不过没关系,我们会代替教导的,有我们在,你的父母才能安心呀。
江户川乱步当然能听出来他是在讽刺自己的双亲,听得头有些紧,胸口一直无处发泄、一直堵塞着的某种情绪突然瞬间炸裂开来,我没有说谎！你们明明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教育的也很好,才不会不放心我！不关你们的事！
面前的两个人同时露出几乎如出一辙的亲切笑容。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清楚,怎么会不知道你就是在编造谣言呢女人笑着说,不想被收养没关系的,我们不会逼迫你。但是编造谣言就是不好的行为了哦,如果将这些幻想的话语随意的说出去,对我们会造成很大的困扰呢。
男人接着说,乱步君喜欢什么东西车子、房子啊、是女人吧！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那档事,你也是,还会自己臆想大人的风流韵事呢、真是……安心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满足你。就连女人也是,家里的奴仆排着队任你挑选。
他像是在分享小秘密一样的笑了一下,用俏皮的语气说,从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到成熟的大姐姐都有哦。
江户川乱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听着他们口中源源不绝的话语,突然觉得世界有些旋转起来,面前的人形逐渐扭曲。
好恶心。
虚假的笑容、咄咄逼人的言语,还有他们身上明显刚做过对彼此不忠的事的证据,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有眩晕感袭来。
面前的人还在不断张口闭口的说话,声音像是浮在空中,在耳边荡过来荡过去。
好好考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