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次药敷。
蔺九均的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味。
为了方便药敷,蔺九均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
秦知夷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饮着茶,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不多时,药敷就做完了。
陈容鸢将一个药包从药箱里掏出来,说道,再把这包药煎了,喝过后,明日睁眼应该就能看得见了。
秦知夷看着陈容鸢,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有劳陈大夫拿下去给后厨罗大娘了,她会按照你的要求煎好药的。
陈容鸢应了一声好,低头收拾好一应东西,拿上药包下了楼去。
房里,一时只剩下二人。
药敷需拆了白绫,所以蔺九均此刻的脸上未覆着一物。阳光就这样打在他朗目疏眉的面容上。
秦知夷看了许久,像是要深深记住他的模样。
蔺九均听着秦知夷的动静,他等了好一会,才温润地唤了一声,阿妁
秦知夷回过神来,浅淡地应了一声。
她起了身,捏起桌上的白绫,走上前去,要替蔺九均重新系。
白绫刚系好,蔺九均突然握住秦知夷的手腕,而后将薄唇贴上,浅浅吻到她的掌心,极尽魅惑。
他说的青涩而羞怯,我想明日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阿妁。
自从做了那等亲密无间的云雨之事后,蔺九均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丝毫不掩自己的爱意和渴求。
若是往日,秦知夷肯定要欢欣地再同他闹作一处的。
但今日,她就要离开了,而她还没有同他说。
秦知夷敛去异样,佯似轻松,说道,那你明日要晚些起,我可起不来你那么早。
蔺九均温柔一笑,说道,好,明日我在房里等阿妁来拆白绫。
嗯。秦知夷应道,尾音带着一丝因说谎而特有的颤抖。
不多时,药便煎好了,是陈容鸢端上来的。
她敲了两声门,在门口递给了秦知夷便再度下楼去了。
蔺九均有些意外,这么快便煎好了
秦知夷含糊道,大抵不是什么费时的药。
房里,蔺九均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药,秦知夷也是静静地看着。
房里安静一瞬,蔺九均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轻咳一声。
他转过脸去,说道,阿妁,虽然你那日说我们早已是夫妻,但当时成亲太过仓促随意,日后我们还是要过三书六礼的,好不好
秦知夷一愣,她没想到,他当真这么在意二人之间的名正言顺。
好,我听你的。没有分量的承诺,秦知夷应得很快,心里却泛起了酸,她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虽然她想得很明白,她与他初时是恩情,后来不过是你情我愿,日后种种也不过是没有缘分,谁也不亏欠谁。
蔺九均喝过汤药后,便泛起了困意。
秦知夷只道估计是药性使然,天色也不早,休憩一会也可,晚饭时她唤他起来。
那药里其实加了安神药,蔺九均会安安稳稳睡到明日去。
秦知夷出了房门,对罗大娘他们一一嘱咐道,明日再去叫醒蔺九均。
秦知夷出了炊记食肆的门,走至一人烟稀少的街角处,陈容鸢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秦知夷抬头看见停在街尾的几架马车,她理了理裙摆,头也没回地向前走。
她的语气里有些寥落,走吧,陈容鸢。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时间会洗刷一切,她会忘了他,他也会忘了她,这段时日终将只是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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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九均睡了很久,她没有如约叫醒他,他虽有些惴惴不安,但他已能感知到窗外天光大亮。
他在房中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等到的是春根进来后,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他恍若未闻,起了身,直到看到他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和离书’三个字,脑中顿时嗡嗡作响。
蔺九均已经忘了上次能这么清晰看到目之所及是什么时候了,他现下倒有些痛恨这样的清晰明目。
和离书上写着‘你我情分、缘分终浅,恩情亦抵,就此一别,愿君诸好。’
情分浅
恩情抵
他说不出来话,只觉快要不识字了。
诸般酸涩涌上心头,喉间觉出一丝腥甜,她竟是这般口蜜腹剑之人,伤人于无形。
他与她怎能用恩情二字轻轻揭过。
他攥着信,力道之大,大到快要撕扯碎这张薄纸。
他踉跄下楼,要出门去寻人,却不知从何寻起。
街上、茶馆、溪水村都不见她。
是了,这儿也不是她的家,她也从未和他说过家住哪里。
他只知道一个青州,和她的名字,宋妁。
再复光明之日,他坐在她房里的床上,有些恍惚,觉得这几个月是一场镜花水月,好似她从未出现过。
她的衾被和屋里挂着的几件衣衫,好似还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气味,无一不在提醒他,她出现过的。
好想她。
好想见她。
为什么要抛下他。
他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八年前如此,八年后亦是如此。
酸涩、苦意萦绕喉间,让他难以喘息。
骗子。
骗子。
说什么不会离开他,说什么夫妻,谎话连篇。
食肆里,这些天,春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夫人走后,东家就变得很奇怪,他越来越沉闷,话也不爱说。
虽然眼睛治好了吧,但也只是整日待在夫人之前睡的房间里,不知天昏地暗。
有一次,春根进去送饭。
昏黄灯光下,房里已是乱作一团,东家颓靡地趴在床边,他好像看见东家哭了,吓了他一跳。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去。
东家已经转了脸,冷声叫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