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出现在异诡阁第六层的时候,骆无极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那原本阴郁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诡异的欣喜。
「帝鸢,好久不见。」他说。
我看着他,歪了下头:「骆无极,你老了很多啊。」
骆无极笑了,露出一颗虎牙,这才隐约有了些万年前少年时的模样。
他身子向后自在地靠去,手里把玩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那石头被他经年磨搓,已经泛出光泽。
「万年已过,世道沧桑。我若一成不变,又如何适应这个不古的世界呢。」
说罢,他眼睛一弯,古怪得扯了下嘴角,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我环顾着四周,边打量边淡淡道:「答应你的人不是我,我没有义务给你什么东西。」
骆无极轻笑道:「不愧是龙阁帝鸢,我还以为你沉睡万年,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没有应骆无极的话,而是看着他幽幽说道:「你要那把龙阁剑不过就是想劈开这异诡阁,离开地府。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便不会亏待于你,你也就不再需要那把剑了。」
骆无极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看了一眼骆无极手边被摸得光亮的石头,说道:「把魔军令牌交给我,我自会去与他们会和。」
骆无极的手顿住了,眼神骤变:「帝鸢,你别忘了,若没有我,你今天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我浅浅笑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说罢,我迈开步子,在这第六层转悠起来,指尖轻轻擦过那层层书格,又幽幽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魔军不闯地府的原因是你在此为质?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而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落下,死样寂静。
我微微侧头看向骆无极,说道:「骆无极,你也会说,万年已过,世道浇漓。你难道真的认为,当你出去了,魔军就会臣服于你,听你的调遣么?就算他们肯,那妖族呢?他们真的会愿意么?」
骆无极脸色铁青,依旧没有说话。
我转过身来盯着骆无极,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只有你把令牌交给我,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骆无极看着我,眼神闪烁:「凭你?」
我眯起眼睛,肃色道:「没错,就凭我。不然你为何费尽周折也要让我回来?因为我是龙阁帝鸢,除了幽冥三王,只有我,能调令三军。」
骆无极面色冷硬,嘴巴紧紧闭着,一声不吭。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要失去耐性,他才终于微微抬眼,说道:「我可以把令牌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我问。
骆无极眼中含泪,嘴唇微抖,极力压抑着情绪:「第一,我要你屠尽鬼族,杀上九重天。第二,我要你带我入灵海,迎回我兄长的骸骨。」
须臾沉默,我说道:「第二件事我答应你。第一件,我自有打算。」
骆无极一双眼眼睛瞪着,似乎要滴出血泪来:「你不愿意?」
我有些不耐烦了,一个抬眸,迅速移身到了骆无极眼前,我俯下身子盯着他紧瞪的双眼,阴森说道:「我说了,我有自己的打算。骆无极,你没有别的选择。若有,你早就离开地府,哪里又需要唤醒我呢?」
骆无极笑了,但是笑得极其难看。
「帝鸢,莫要叫幽冥的兄弟们失望。」
说罢,骆无极左手轻抬,向那石头猛地发力,一声脆响,石头瞬间碎裂成粉末,一块令牌赫然出现在原本石头所在的地方。
我拿起那令牌,就那么瞧着,心中无限感慨。我忽然想起眼前这骆无极的兄长,幽冥三王之一的魔王惑英。昔日,那惑英一声轻笑便使云河之水倒流,令九重天诸神颜面尽失。而今,他的骸骨却被神族沉入灵海,以远古众神之灵永世镇压。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神族的迷信。极致的恐惧与极致的恨意交错,他们连令其魂飞魄散的勇气都没有。
我将那令牌放进衣襟,转过头的瞬间,听见身后响起骆无极急促却低沉的声音:
「到荒郦山找到巫不沂,妖军令牌一定在他手中。」
好家伙,这些年他虽身处地府,却是把一切打量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知道了。」
说了这么一句,我便头也不回得离开了异诡阁。
我刚出异诡阁,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是那个叫作檀逢的押魂使在异诡阁门口来回踱步。
看见我,他疾步走了过来。
「林…」
刚说了一个字,他喉咙一哽,又吞了回去,微微俯首,持剑拱手道:「帝鸢大人。」
「你不必叫我大人。」我淡淡说道。
檀逢眉头紧蹙,那股子毫不欢迎的意思全然都挂在了脸上。真不知道他这眼力见,是如何爬到押魂使这个位子上来的。
哦,我忘了,林拂如今没有心,他恐怕是看不出好赖。
我无奈摇头。
「你来这儿做什么?」我问。
檀逢涩声道:「他们都说…您回来了。我…来…来看看。」
我轻笑了一下:「你是来看你的好兄弟还在不在吧。」
檀逢没说话,眉头锁得更紧了。
「放心吧。」我挑了挑眉:「我还记得你。」
檀逢缓缓抬眼,蹙眉道:「可你已经不是她了,是…么?」
我看着檀逢,脑海里闪过一些过往的片段,忽然有种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觉。
我没有回答他,只道:「既然来了,便帮我做件事吧。」
「什么事?」檀逢问道。
我冲檀逢勾了勾手指。
檀逢老老实实把耳朵凑了过来,我低声幽幽道:「看着异诡阁,盯紧骆无极。」
檀逢眼神微微晃动,随后敛容屏气,有力得点了下头。
林拂的阎王殿很是凄清,比当年的龙阁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他那样喜欢贫嘴的一只鬼在这苦寒萧瑟的地方孤身呆了万年,我便有些难过。
若我们其他十二个还活着,哪怕只活着一个,他也许都不会变成如今的阎王。
我向深处走去,出了后殿,直通向望路涯。
望路涯边有一处四角亭,远远望去,孤零零立在空旷的黑夜之中。亭中,林拂侧身而坐,纤长而苍白的手指滑过执壶,而后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刚一坐下便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酒香。是人间的蓬莱醉,当年我最喜欢的酒。
酒还是那个酒,可如今却已是人去楼空,斗转星移。再瞧此时的林拂,微微垂目,好似万年不见,一时不知该开口与我说些什么。说近千年的事,我一知半解,说万年前的事,徒增伤悲。
寒夜清寂,月影朦胧。我看着酒觞中微微晃动的酒水,问道:
「林拂,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林拂迎上我的目光,十分认真道:「你高兴,我便高兴。」
我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我怎么瞧着,你一脸别扭。」
林拂没有说话,他举起酒觞,极其缓慢得喝了一小口。
「说说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