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一直不是一只话多的鬼。从前我觉得是因为他没有心。又或者是根本懒得去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后来渐渐我才明白,有的人只是从不愿以自己的视角去揣度别人,哪怕自己讨厌的人的讨厌之处,他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所以我曾想象过,阎王还有心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温柔克制抑或是淡泊清高,无论如何,他该是个很好的太子,如果故国不亡,也该是位贤明的君主。
阿摩寺中,他缓缓戴上了一张银色的面具,手中的龙阁剑微微散发着黯淡的光。
「你也带上吧,以防有什么万一。」 他说道。
我看了一眼手里的金色面具,微微蹙眉,最终还是戴在了脸上。
被卷进幻境的时候,阎王死死抓着我的手。
我有些讶异,过去的三千多年,他从未抓住过我的手,最近不过离我几步远,甚至未有过擦肩而过的时候。
但仔细一想,我便懂了。
他抓住的哪里是我?分明是帝鸢。
懂了是懂了,可心中竟忽然有些拧巴着,涌出些未有过的酸水儿来。
我轻声叹了口气。
四面环顾,却未看见苏温…不,未看到鬼王的影子。
「他现在不知在第几个幻境之中,我们找起来恐怕有些艰难。」 我说道。
阎王点了下头,却始终没有撒开我的手。
「其实你可以撒开了。」 我看了一眼手,说道。
阎王面无表情,淡淡道:「危险。」
我蹙了蹙眉,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骤然下坠,又被狂风卷入那古战场的幻境之中。
好不容易站稳脚,阎王认真看着我,道:「我早说了很危险。」
我轻叹了口气。他再这样下去,我都有些怀疑过去的几千年与我相处的并非阎王,而是别的什么人了。
阎王没再说话,呆呆望着不远处背靠着背的几个少年。亲眼看见自己战死,会是种怎样的心情,我实在无法想象。
又过了一会儿,阎王忽然幽幽道:
「几万年了,没想到再见到他们竟是在这幻境之中。」
我看了那几个少年一眼,叹道:「人各有命,他们早入了轮回,你也忘了吧。」
阎王缓缓偏过头看着我:「你知道么,昔日你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说…过去已经过去,他们早就喝下孟婆汤,忘不掉的只有我罢了。」
透过阎王幽亮的眼睛,我好像看到了一丝落寞。那是过去几千年我从未从他的眼中见到过的神色。
我微微愣住了,许久才挪动眼睛,缓声呼了口气,望着远处道:「想要破除幻境,就必须扭转那场大战的结局。」
阎王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缓缓道:「袅袅林中的那只妖说过,只有过去存在于这场故事中的人做出改变,才有可能不致梦境异常破裂。严格说起来,我并非彼时的帝鸢,许多事情不能感同身受。而你不同,你是那个可以做出改变的人。」
阎王沉默片刻,说道:
「我们还是先找到荻珏吧。」
我「嗯」了一声儿,眯眼向前望去。
所在之处满目萧瑟,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尽头。狂风卷着雪粒,划过脸颊的痛感无比真实。真实到让人怀疑这根本就不是幻境,而是我们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个属于幽冥的时代。
「林拂!」 忽然有人喊我,低沉急促。随之而来的是愈发逼近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便看见了鬼王。他顶着苏温的脸皮,倒是十分泰然。看来他早就适应了幻境中的环境,已然是不痛不痒了。
他看见阎王的时候明显蹙了蹙眉。
可他俩谁也没说话,就仿佛不认识彼此一般。
我打破沉默,与鬼王说了关于帝鸢执念的事。非是我有多想告诉他真相,只是在这幻境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互不抛弃。否则谁也别想走出去。
我说罢,鬼王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他眼眉低垂,青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有憋出来。
「现在你想怎么做?」 我问。
鬼王蹙眉,看着我微微一怔。
「你不是计划得很周密么?以霍姚为皿,召唤帝鸢。」 我说道。
鬼王还是没说话。
我轻轻挑眉,冷眼盯着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