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飘渺的山头间矗立着朱墙绿瓦的一座寺。

  寺不大，看着像无人似的。

  第一次来这里时，叶奈一才九岁，她和贺沉年跟着父亲走过漫长的山路，磕磕绊绊，最终到了这寺前。

  突兀的寺在山中平添几分古朴沉重。

  父亲叶齐知拍拍她瘦小的肩，颇为感慨的对她说：“进了这道门，你便走上这条难路，为父希望你学有所成之时，为南都效力，为百姓消疾苦。”

  “沉年，我培养你成为大小姐的护卫，你要保护好大小姐。“

  唤作贺沉年的男孩站在小女孩旁边，时刻紧盯着小女孩。

  叶齐知话音刚落，朱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走出个青衣女人，虽已是四十多岁，可身上的气质清雅庄重，只带了一根无任何修饰的白玉发簪。

  女人笑着点点头，半蹲下抱起小奈一，又牵起贺沉年的手，“叶将军说的不错，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叶家忠孝百年，奈一身子骨弱，上不了战场，那师傅就教你蛊琴防身，你可得好好学，沉年怎么年纪小小的就冷个小脸，寺里还有小个伙伴，你们多熟悉熟悉。”

  贺沉年只是点点头，然后又无声无息的跟在身后，女人惊讶的看看他，这么小居然就能将气息隐匿。

  叶奈一有些拘谨的在青衣女人怀里，虽然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重重点点头，两个小发髻跟着晃了晃，过了一会才歪着头问道：“什么是蛊琴?”

  “蛊琴啊，师傅进去给你细细讲讲，以己为蛊，以琴为引，音可惑人，曲可乱心。”

  一个个陌生的字眼落入叶奈一的耳中，她皱着眉头，小大人似的跟着嘀咕，全然忘了父亲还在身后。

  青衣女人抱着她走进寺里，回头示意叶齐知可以走了，叶齐知最后再望了几眼女儿，直到朱门被缓缓合上，那粉雕玉琢的小脸渐渐远离，叶齐知才理理衣袍往山下走去。

  奈一啊，为父不能护你一世，叶家是忠孝，可这百年不知树敌多少人，你多一门保命的能力，为父便安心一分，有那人教你，应当足以够你自保。

  山上氤氲的雾气一点点吞没了叶齐知的背影，离了家人，进了朱门，便是漫长的修炼。

  “奈一，沉年，你们叫他师兄就好。”青衣女人指指大院中挥剑的男孩，牵着叶奈一的小手走过去，“行谨，贺沉年和叶奈一以后也会在这寺里同你一起修习。”

  “她……学武?”

  男孩年纪也不大，发带上印着暗银色的纹路，他看看瘦弱的叶奈一，心想这丫头又瘦又小，总不能学武，莫不是来这寺里养病？

  “我学琴呀，我可以弹给你听！”叶奈一笑的眉眼弯弯，揪着袖子仰头看他。

  贺沉年面无表情的跟在叶奈一身后，看了看姜行谨，不太自然的说出：“师兄。”

  “嗯，我叫姜行谨，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修习了。”

  “我叫贺沉年。”

  “还有我，我叫叶奈一。”叶奈一左右看了看两个高出半个头的少年互相打招呼，仰着笑脸举起手臂，“大家一起修炼咯。”

  叶奈一开始学习蛊琴，她天赋好，学的快，总在寺里拿各种小动物尝试，给师傅的廖隐花弹过曲，还催眠跑进大院的野兔野狐，最常干的事，大抵便是半夜拖着琴干扰姜行谨和贺沉年。

  大院中。

  姜行谨利落的挥木剑向前方扫过，贺沉年弯身躲过，余光瞥过一处，两人刚要挥剑向对方刺去，突兀的一段琴音闯进来，琴音直抵人心，让人心中一震，姜行谨和贺沉年同时撤步向后躲闪，堪堪避开对方的剑。

  “叶奈一，你这是准备一次性谋害两个师兄？”姜行谨飞身落到叶奈一面前，收起剑，颇为无奈的说她。

  叶奈一拨了拨手里的琴弦，一手撑着小脸笑着说：“我看你们两个训练太无趣了，给你们找点乐子嘛。”

  姜行谨指尖戳了戳叶奈一的额头，“也就贺沉年好说话不和你计较，刚刚可是差点他就要赢了。”

  贺沉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叶奈一身后，握着剑低头说道：“大小姐离远点弹琴，小心误伤。”

  “放心吧，我躲得快。”叶奈一抱起琴招招手，“我走啦，你们继续，加油。”

  姜行谨一只胳膊搭在贺沉年肩上，他能感受到贺沉年已经渐渐不再像刚来时那般拘谨，“沉年，这是寺里，你不必总把自己当做护卫，我们三个也是师兄妹，你多少放松点。”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大小姐安全。”贺沉年收起剑，对着木桩开始重复性的训练，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某些点上你还真是执着。”姜行谨仰头望天，阳光透过树杈照耀着他暗棕色的瞳孔，像有光一般。

  “你也是。”贺沉年手上不停，但仍不耽误怼回去姜行谨的话语。

  姜行谨走上前一样挥起剑，“你怎么光觉得奈一是大小姐，不觉得我是大少爷？”

  “你不是大少爷。”

  “…那还真不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琴音明明半夜吵的厉害，贺沉年不说，可姜行谨就好像默许了叶奈一这一行为，不管叶奈一弹的是什么蛊曲，他都听着。

  谁叫叶奈一是雨夜里拉他走出噩梦的小师妹。

  外面的雷声震的吓人，雨就仿佛灌进院里似的。

  姜行谨的屋门窜进来一个小巧的身影，裙摆有些冷湿，叶奈一看到床上的姜行谨紧蹙着眉，好像在噩梦里难以剥离，她提高声音唤：“阿瑾？”

  叶奈一小心翼翼又叫了声，琴蛊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她的蛊能感觉到，阿瑾很难受。

  连叫几声没有响应，她卷起裙摆，转身淌进大雨里，从自己屋里抱出琴来，蛊琴不似别的琴怕水淹，蛊琴材质不同，不断不朽，可她细胳膊细腿的一个小人，若是抱着蛊琴，便没办法撑起伞。

  叶奈一咬咬唇，小发髻散落一半，师傅和老头儿出去买香料了，阿瑾应该也不希望贺沉年看到他的虚弱，虽然姜行谨看起来很温柔，可她知道，姜行谨很难受，也不愿透露自己的脆弱，她得帮帮阿瑾。

  阿瑾在雨夜总是很痛苦。

  雨里出现了一个抱着琴跑的小姑娘。

  还有一个抱着油纸伞没追上她的小护卫。

  姜行谨在不安稳的梦中，看见母妃护着哥哥，声泪俱下让他来寺里修炼，看见哥哥把他生辰得到的名贵木雕掰碎，看到父皇径直越过他抱起其他孩子，母妃，明明两个儿子，为什么偏偏你要弃了我。

  儿时偏心的糕点，他可以让，兄长的小错，他来认，父皇的漠视，他可以习惯，可除了这些人，他只剩母妃了……

  在杂乱无章但让他痛苦至极的梦里，一段曲子音色柔和却横冲直撞闯进来，把那些个人都硬生生驱赶了。

  “阿瑾，起来啦。”叶奈一在床尾站着，放下蛊琴，笑盈盈唤他。

  琴蛊安分了些，看来阿瑾好些了。

  姜行谨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衣服上还在嘀嗒水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