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在这！”

  刘洋高兴地举起手臂朝校门口的一辆混在车流里的黑色辉腾用力挥了挥。

  她声音里的兴奋即便隔着重重车流人声也响亮地传递至韩旭语耳边。

  韩旭语反应却是平常，只吩咐司机把车找个稳当的地方停好，便挺直腰背换个方向靠在座椅上继续翻阅自己平板上的内容，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分给刘洋。

  刘洋也不气馁，毕竟这么多年，姐姐一直都是这么冷淡，今天能主动来接她放学已经很好了。

  于是心急火燎地跟朋友匆匆告了别，就脚步不停地一路向车的方向跑过来，在杂乱流动的人群中也能脚步生风，左窜右跳的挤了过来。

  韩旭语转动眼睛，余光在反光镜里瞧见这一幕，心里好笑，勾起了嘴角。

  可她又不愿将笑意流露出来叫别人看到，于是转动手里的平板，悄无声息地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看起来好似还是那样古井无波。

  然而早已熟知韩旭语脾性的刘洋却不作此想，明白姐姐对自己并非表面那般漠然。想到此处，刘洋眼神暗了暗，回忆起初见那年的事情。

  当初在系统帮助下，刘洋拿到了韩旭语每月初十定期到淮扬医院体检的消息。

  趁着护工出去准备晚饭的空当，她喝下不少厕所水龙头的未经过滤的脏水，自己这具身体娇贵得很。

  不出意料，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医生护士费了好大劲才给她降了体温。

  刘洋哭着闹着要找妈妈，护工阿姨没办法，于是给刘倩打了电话，刘洋细声细气地请求道，“妈妈，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要是能看见妈妈，洋洋很快就会好的。”

  刘倩半闭着眼睛按了按宿醉后发胀的太阳穴，顺口就要拒绝。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年轻有力的声音，“倩姐在跟谁打电话啊？不会又是你那个拖油瓶女儿吧？怎么挑这种时候？真是……”

  刘倩停了手上的动作，睁开了一双不带情绪的眼睛，平静地对着手机温言安慰道，“洋洋乖乖听医生的话，妈妈就会来看你的，好不好？”

  刘洋幼嫩的声音透过音响响起，“好，洋洋会乖乖的，妈妈再见。”点到即止。

  刘倩随意地跟她告了别，将手机反扣在床上，接着起身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见此，男生心中有些慌乱，面上还故作镇定，抬起上半身后要去拉刘倩的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

  男生还是太过年轻稚嫩，见刘倩一脸漠然便开始惊慌失措，轻声颤抖着问她“为什么”。

  刘倩嘲讽地笑出声，“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也来对我的事情置喙。”接着转身离开，再不给他丝毫挽留的余地。

  等刘洋好转已经是几天后了，刘倩最终还是没有来看她，但刘洋一点也不失望毕竟她并不真是刘倩的女儿，不会像原主那样缺爱，渴望母女亲情。

  更重要的是她在电话里告诉刘倩自己不喜欢这个医院，想要转去淮扬医院的要求被刘倩应允了，刘洋顺利拿到了和韩旭语在十五号那天接触的机会。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等韩旭语做完了部分检测后习惯性地在医院休息区的便利店附近闲逛时，一声清亮稚嫩的喊叫响起，“姐姐！”

  韩旭语疑惑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小小一只裹在重重羽绒衣下，显得有些笨重，一双明亮透彻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她不在意地回过头继续挑选商品，一道身影如风般迅疾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一旁的看护阿姨几步追过来，局促地道着歉把她拉开。

  刘洋不过分执着，轻轻松开手，从衣服口袋里费力拽出了一袋果冻塞到韩旭语手里，一双眼笑得亮晶晶的，语气乖巧，“姐姐，给你吃。”

  韩旭语看着她泛着甜意的笑，一时哑然。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年自己的生日。

  当时刘倩接了个电话，说是她女儿刘洋又住院了，情况比较严重，家属必须在身边签字办手续。

  刘倩跟医院协商了几次都被拒绝，犹豫地看着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韩旭语看着席间觥筹交错，众人笑语晏晏地对着她恭维祝贺，心中微微有着失望，但想起父亲的教导，暗暗压下不快，面无表情地放她离开。

  围着她的几个同学都还年幼，不太会处理这种突发状况，对着当前局面尴尬得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也想不出话来安慰韩旭语。

  韩旭语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不再费心计较。其实她心里清楚，即便没有刘洋，她跟刘倩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她非但不记恨刘洋抢去了她为数不多的亲情，反倒觉得刘洋投生到这样的家庭中，也是一件可悲的事。

  那日刘倩毫无顾忌地离开了，可韩旭语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以免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韩旭语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看着像是愤怒又难过，却还不得不克制着情绪强打精神招呼宾客。

  席上人心下各有想法，也都不表现出来。很快又回到一场宾主尽欢的假象。

  另一边韩旭语心中暗忖，自己那天夜里是悄悄坐车去了医院，但没到病房门口就觉得无趣回了家，甚至连访问记录都在之后抹除了，她心想刘洋是怎么知道的？

  她那时说跟自己见过，那天发生的事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分明从未有过见面的机会。难道那天夜里她不在房间，可是深更半夜她一个才一岁半小孩子，还能在哪里呢？

  刘洋看着她思忖的神情，出口打断了她的回忆，

  “那天妈妈办完手续就离开了，我没有见到她，只见过姐姐。那个照顾我的叔叔睡着了，我一个人无聊，就偷偷跑出来了。我躲在墙角，看见姐姐进了医院，在走廊靠着墙站了很长时间才离开。”

  韩旭语闻言仍是平静淡然的样子，也不看她，只对护工说，“麻烦把你家小孩带走，谢谢。

  护工原本看二人谈话，想着或许真有什么关系，有些惊疑不定。这会儿得了准信，立刻弯身开始掰刘洋的胳膊。

  刘洋见韩旭语油盐不进，难以接近，一点注意力也不愿分给她，却更坚定了心中的主意。

  想着不宜操之过急，便趁韩旭语还未把果冻还给自己之际，退开几步，走到护工身边，抬起一只手朝着韩旭语摇了摇，笑着道了再见。

  后来的日子里，刘倩仍旧没有来看过她，只在某些深夜里，来过几通电话，没等护工醒来便挂断，像是不小心错点的。

  第二天护工醒来暗暗奇怪，再回拨过去后，那边要么是无人应答，要么是刘倩的助理接过的。

  护工询问情况，助理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护工心下奇怪，并未将此事告诉刘洋，怕孩子听到后会吵着要找妈妈，不好收场。

  但自始至终，刘洋都未提起过有关母亲的只字片语。

  一日午时，刘洋正在吃排骨玉米汤。排骨炖得软烂，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只留下满嘴咸香的肉味。

  玉米黄澄澄，黏糊糊的，能拉出很长的丝，粘连在刘洋嘴巴上不肯离去。

  汤汁清亮，上方游荡着几圈小小的葱花，喝起来混杂着玉米的甜嫩和浓郁的肉脂香气。

  刘洋舀了一勺汤，略微吹了吹，便迫不及待，飞快地送进嘴里。

  护工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照看着，见此面上忍俊不禁，亲切地哄劝道，“慢点，别急，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刘洋没有应答，专心吃着东西。过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刮起一阵风吹到刘洋身上。

  几缕调皮的发丝借着风力垂落下来，又回旋至刘洋鼻尖，带给她一阵瘙痒。刘洋忍了又忍，才没有打出一个喷嚏。

  护工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抬头去看，见刘倩着一袭裁剪整齐的藏青色大字，内里的白色衬衫领口空着几个扣子，敞开至胸部处，微微露出里衣的黑边，显得简单干练，又不失半分性感柔美韵味。

  她踩着一双光泽悦目的男士平头手工皮鞋，鞋面上还带着刻意制出的形状优美的褶皱。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故而到了此刻才被两人捕捉到踪迹。

  刘倩给了护工一个眼神，护工就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刘洋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刘倩，心下猜测起她此行目的。

  刘倩艰难地冲她笑笑，温和地问她的近况，同她一叙舐犊之情，看起来慈爱极了，眼里却是抹不开的苦涩之意。

  刘洋想她或许遇上什么难处，就放下汤勺，配合她聊了一会儿。

  等刘倩结束对话，刘洋的汤都凉透了，结了一层薄薄的油皮，一股子腥味散进空气中，再也勾不起刘洋的食欲，反而因为在病中对气味过分敏感，对着此刻褪去温度只剩腥腻的汤感到反胃欲呕。

  看来过了最佳食用时间，再鲜美的风味也只会变质，让人觉得糟糕，心生厌恶。东西是这样，感情亦是如此。

  刘倩看着刘洋有些失望的眼神，心生歉疚，挽救道，“洋洋想喝的话，妈妈让阿姨再给你买一份。”

  “不用了，妈妈。我已经不饿了，不想再吃了。”刘洋语气无谓，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如她所言，最饿的时候过去，已经不想再吃了。

  刘倩突然开口，“洋洋，你怪妈妈吗？”

  刘洋觉得有些好笑，这是要打感情牌了？她终归不是原主，和刘倩之间没有那么深刻的骨肉亲情。

  但她心里多少明白刘倩的感受，想来她并不是为了弥补自己亏欠给孩子的母爱，只是觉得愧疚不安，所以想寻求刘洋的原谅宽慰，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若她真有意做个好母亲，这么多年来，她有多少机会，也不会对两个孩子这么不管不顾。

  很难界定她母亲角色演绎的好坏，她虽未给过孩子多少关爱，甚至几乎不曾出现过几次，但私下一直关注着孩子的生活，再适当地给予帮助。

  物质上更是毫不吝啬，可以说是倾其所有。

  刘洋在查询刘倩资料的时候就有些疑惑，此人矛盾点众多，没有频繁接触过，并不能理解她行为的怪异之处。细细看来，同系统所描述的自私滥情也有些出入。

  刘倩一心想要刘洋给她答案，流露出许多不安。刘洋探究地望着她，回想起系统给她看的有关韩岐刘倩的资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