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过往(1/2)
顾景君说她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她妈妈的希望,是她妈妈的曙光。长大之后,她就变成一块砖,需要的时候就搬起来,不需要就搁放在一旁,她的妈妈再也不是她的妈妈,从此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居住的地方,那里不是幸福的港湾,那里只有数不清的无奈与泪水。
她以前的名字叫刘景君,父亲意外去世之后,母亲受不了总是被当地的光棍骚扰,带着她离开,回到了年迈的姥姥的家中。因为她妈妈年轻,村里人时不时给她介绍附近的男人,男方嫌弃她带着孩子,对着她挑三拣四,指明在一起要把孩子扔给姥姥。刘景君可是她自己的亲骨肉,她不愿,最终被村里人扣着一个不识好歹的名声,在姥姥突发恶疾离世后,她妈妈带着她漂泊远方。
进入高楼林立的城市后,母亲为了她们两人的生存,用手里的钱租了一间仅能盛开她们的房子,又去工厂打着一份零工,她则安稳上学。就只有两人的日子过得也算平淡又安静,只是没想到某一天,她放学回家,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母亲就站在他的身边。
那一天是她妈妈笑得最甜的一天,母亲走到她身边,蹲下,指着男人让她喊爸爸。
他们突然就领证结婚了。
也是七岁那一年,她跟着男人改姓顾,成为了现在的顾景君。
再之后,她们离开了这个生活不久的出租房,搬去了男人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也没多久,她的妈妈怀孕了,生下一个小她八岁的妹妹,取名顾安萍。
都说男人有了孩子之后就会暴露大部分问题,她的继父也不例外。吃喝是人之常情,可是嫖赌呢,尤其是赌,一旦痴迷贪恋上这种东西,伤的不只是自己,整个家庭也将被这种恶习毁于一旦。
他的继父迷恋上了赌博。
家中存有的积蓄几乎被他赌净,继父以借钱给朋友的理由搪塞母亲,母亲性子懦弱胆小,又因为孩子,不敢怀疑也不敢质问,只把继父说的话当真。但赌博就是一个无底洞,钱只会像打水漂一样流失,继父一分钱也没有捞到,在被恐吓砍手剁脚时,他终于承自己赌博的真相,毫无防备的母亲顿时晕倒。
家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之后,母亲为了还他的债,没日没夜地揽货干,顾景君也在完成家庭作业后帮着她的妈妈做手工,偶尔还要利用自己的其他时间来照顾年幼的妹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顾景君也忘记了到底多少年,她只记得她们省吃俭用的费用全都交给了上门讨债的人。
庆幸的是,她的继父歇息了一阵。
对的,是一阵。因为在她们还完债务,日子稍稍好起来后,继父又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或是狗改不了吃屎,再次踏入那个曾经让一家人恐惧的梦魇。
她的妹妹,就死在这次赌博中。
家里的钱一分不剩,妹妹生病高烧不退,没有钱让她住院治疗,最后在妈妈的泪水和怀抱中,妹妹停止了呼吸。
但死的何止又是她的妹妹,她那懦弱妈妈的心也早变成了一朵枯萎衰败的花。
乐诗影听后久久不能回神,她现在就是一个哑巴,因震惊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布满泪痕的顾景君的脸。她没想到顾景君背后的家庭是这样子的,听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家,而是一堆荒败不堪的废墟。
顾景君说,从初中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住过校,她每天要比别人多花一个小时来回跑,为的就是省钱还债。她从小学就开始工作兼职,和印象里的母亲一样帮人打零工,因为她是未成年,能找到的工作地很少,她更换过许多份工作,也差点儿被骗去过传销组织。她这一路疲于奔命,为了苦命的生活干了这个干那个,别人一辈子没尝过的苦,她全都尝了个遍,她的自卑敏感与胆怯,都是来源于她的生活,来源于她的不幸。
这一切都是拜她的继父所赐。
离了婚,断了关系,就不用为他还债了吧这句话是乐诗影不假思索说出来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搞笑与不切实际,有福自己享,有难恨不得全都推给女人的那个男人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这几份劳动力,他才不会离婚。
但让乐诗影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愿不愿意离婚暂且未知,因为顾景君曾经对她妈妈提过这件事情,她的妈妈竟是不愿意,不愿意跟那个畜牲离婚。
这简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乐诗影不理解,他伤害你妈妈那么些年,为什么还……
何止是乐诗影这个外人不理解,当年的顾景君听闻后也是大吃一惊,她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人,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受到过继父的威胁,并打算报警。但一切都是她想错了,不想离婚是她母亲的意思,起初她并不愿意说明理由,奈何顾景君步步紧逼,非要问明白不可,她才哭着对唯一的女儿说实话。
原来,在她父亲意外死亡后,母亲受到村里人指指点点,各种流言蜚语应有尽有,最过分的是她克夫,与她在一起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她沦为村里女人们饭后的谈笑,男人们看她的眼神里虽然有着轻蔑,自然也逃不掉本有的欲望。所以在骚扰后,她为了不卷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里,回到了自己的村子。
说白了,她的母亲就是害怕跟继父离婚后,继父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等于把别人口中的罪名证实了,她必须要给他还债,必须要确保他人身安全。不止于此,她还担心离婚后,她这个无夫之妇再被别人骚扰。她哭着告诉女儿顾景君,她不想再重蹈以前的生活了。
这简直听起来就是笑话!她的继父已然是不可救药,她所做的一切不会被他领半分情,就算她被骚扰了,她那个狗都不如的继父也不会来帮她。
顾景君试图骂醒她的母亲,可换来的是一巴掌,这是她妈妈第一次打她。
因为她说了一句,事后她也为此跟她的母亲道歉了,这句话着实戳伤了她那永久不愈的心窝子——妈!你和他的女儿都死的找不到骨头了,你还担心着他!
顾安萍的尸体是草草下葬的,因为没有钱火化买墓地,母亲把她带到了荒郊野岭,就安葬在一处枯草小河边。可她埋得不深,那里经常出没野狗,没过几天再去的时候,那被刨出一个洞,洞里本该有着小孩子的尸体,眼下也不翼而飞,附近只有几块碎布,是母亲最后给顾安萍穿好的衣服料子,还很柔软。
这一幕,顾景君的妈妈记了太多太多的年岁,可她仍执迷不悟,不肯跟顾景君的继父提出离婚,其实她也知道离不成,但她连最基本的一步都踏不出。
顾景君跟着她生活了一年又一年。
债务……还清了吗乐诗影担忧道,她偶尔也看见过顾景君在宿舍给别人写稿子,或看见她做其他能够赚钱的事情,也不知这究竟是在还债还是为了养活自己而赚取生活费。
还清了,顾景君如释重负般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她好似把这些年所有的苦都吐出来,但岁月还是在她脸上埋下了忧愁,可家也不像一个家了,我妈也累垮了。要不是多亏左顾权,我妈或许就真没了,我也死了。
即使是最不幸的人生也会有阳光灿烂的时刻,也会有小花从沙石地的缝隙里钻出。①转折点在于左顾权,乐诗影甚至明白了顾景君说他最重要的含义。
顾景君在十三岁遇见了左顾权。
她说能够遇见左顾权真的是一次意外,是上天的安排。当时二次欠债,就在全家人为了还清这份债而忙得焦头乱额时,顾景君无意间听到她的继父在与一个女人通话,内容是借钱。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害怕继父在这种时刻出轨的,于是躲在墙角窃听许久,这才从态度和说话的内容上了解这是他的前妻。
她的妈妈曾经告诉过她,继父的前妻是开公司的老板,继父是入赘他前妻家,又因为后期实在是忍受不了那个女人的脾气,最终提出离婚。
现在,男人低声下四地乞求着他从前的妻子,希望她能帮他度过难关。作为报酬,等之后难关一过,她想要如何使唤他都无所谓,他卑微成了一条狗。
可最终的结果好像不尽其意,她的继父对着手机大吼女人的名字,疯狂间她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厚重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她立马跑开了躲回自己的房间。当一切都归于安静时,她探头看着继父在镜子面前装扮。男人开始着重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那便是他要出门见他尊敬的人物。会是他前妻吗顾景君出于好奇心,她跟踪继父离开了家。
她跟着继父来到了市中心初中。这是连珠市最好的学校,是一所十二年一贯制学校,里面的教育资源雄厚,精英级别的教师占多数,他们都有自己的团队,教出来的学生多数都能考入好大学。
顾景君很羡慕进这所学校的孩子。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学校也会开设补课活动,只要学生愿意来学习,在双方签署法律协议书后,补课就不会是一件违法的事情。正因为如此,这所学校周边是见不到一个补习班的,孩子的家长也相信持有教资的老教师的教学能力要比普通机构里的年轻教师能力强。
顾景君看着继父在门口徘徊,眼睛一直盯着从里面稀疏走出的学生。起初她以为继父是在堵他的前妻,但没想到他最终的目的竟是为了拦住一个男孩。
都说进入青春期的男生生长得要慢一些,那个男孩就是个例外。他个头很高,刚升入初中的年纪竟然就比她的继父矮一个头。他没有背书包,手里大概抱着几本书,此刻正抬头跟面前的男人说着什么。顾景君离得很远,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从二人的互动上看得出他们是在争吵。相比之下,男孩的情绪要稳定得多,但他的继父却是如同刚才在电话那边对女人吼的模样,怒弯了腰。
顿时,顾景君就猜出了那个男孩的身份,他应该是继父和他前妻的儿子。
男孩并不打算理他,抱着书就径直朝自己这边走来。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顾景君被吓了一跳,害怕被继父发现后少不了一顿斥骂,于是就缩在了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过了没一会儿,两人在她藏身的地方停下,她听见男孩把书扔在地上的声音,也听见继父跌倒在地哀嚎的声音。
出轨的不是你吗,害我妈流产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你现在过得猪狗不如,屁股后面一堆债,这倒惦记起我妈的好了。顾承学,我妈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也不要给脸不要脸!
青春期的男孩在变声期的声音很尖锐,加上他的情绪波动,顾景君感觉这顿辱骂就是贴着她耳朵说的。
要不是她那么强势,要不是你妈她处处想压我一头,我又怎么会受不了她,然后跟她离婚!从古到今,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女人处处压制,你李姨性子温柔乖巧,比起你妈那种霸道专横的性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权权,等你以后结婚就知道这的好了,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男孩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很庆幸,我妈跟你这样的畜牲离婚了,也很悲哀,你这种畜牲又纠缠上另一个好女人。我妈从来没有在哪里压制你,而是你内心那一点儿自尊心作祟罢了。如果你非要顾及自己的脸面,那为什么还要入赘呢
顾景君久久没有再听到她的继父的声音,如今她的脑子里乱成一片,犹记得之前听闻同学谈论小三的话题,没想到有一天她的妈妈竟然也是……
钱,我妈是不会借的,你也还不上,给就不能了,你们已经离婚了,她没义务;情,我也是不会说的,因为我没有爸爸,你我之间无关。男孩悠然地蹲下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书,他站起来看着恍然的男人,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补了一句,我只有妈妈了。
看着男孩愈走愈远的身影,顾景君大脑仍旧一片空白,耳边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竟然是她的继父哭了。可他还有什么脸哭呢顾景君想道。
回到家,顾景君本来是想问一下她的妈妈,与继父结婚是否受过他的欺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了。她自嘲,她妈妈的这种性子,是绝对不会当面对峙的,就好似她偷听到继父对她妈妈的描述,她是个温柔乖巧的女人,是个适合做菟丝子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
从她再一次陈述开始,乐诗影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看着顾景君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心寒,让人更加心疼她的过往,心疼她的这个人。心脏有些揪着的难受感,她挑选了一个适当的地方,以自己无凭无据的猜测,打断了顾景君沉浸在过往似的喃喃自语:是不是左顾权帮你还了债,减轻了你妈妈身上的负担
像是被猜中谜底,顾景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又毫不掩饰地点头:他是个很好的人啊,我真的不想忘记。
她越想越觉得她的妈妈软弱,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幸,从而开始联想起白天男孩与她继父的对话。她也想看一看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也想看一看那个被她继父形容成霸道专横的女人。所以在摸清每次周末那个男孩都会去学校补课后,顾景君的身影总会在周末出现在学校附近。某一天,她尾随着抱着书离开学校的男孩,跟着他坐车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见到了男孩的小区。
这里治安很严,她是陌生人,没有熟人的引领就无法进入,她目送着男孩跟保安亭里的男人打招呼,看着他侧脸微笑,自己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小权啊,保安喊住了离开没几步的男孩,朝顾景君这边指了指,这个小姑娘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受惊吓的顾景君迅速回神,与男孩对视上后心里想着落荒而逃,但脚下就像粘了强力胶,她竟是无法行动。
很快,男孩走到了她的面前,端详她几秒便说:我在公交上见过你,你也是这个小区里的孩子吗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顾景君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突然的撒谎让她慌张不已,情急之下她没有坦白,而是继续编造谎言,磕磕绊绊道:我的爸爸是我的继父,我有事想找他,又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怎么进,所以就……
男孩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跟门卫说明了情况,这是顾景君第一次踏入。
好了,那我回家了。
看着对她挥手的男孩,顾景君呆滞地点点头。可停了一会儿,她就鬼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