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气球(1/2)
说起顾景君这三个字,乐诗影下意识要反驳丛菊,她不叫顾景君,她叫刘景君。只是这样的话她还是选择埋藏在心底为好,并未宣之于口。原因无他,在没有了解刘景君这个名字前,丛菊是不会明白顾这个姓氏给那个拿刀杀死自己的姑娘带来多么大的伤害。
丛菊话说得是冲了些,但她句句在理,乐诗影一直记得她曾对自己说过,在没有一个强大的心理时是不要接触这类人的。可她就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好似原本的她就是这样的一类人,所以她深知已经有一只脚踏入深渊的感受,她习惯性地想要亲近、靠近她们,她的意识也在驱使她伸出手去企图拉她们一把。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是不是她的精神早就有了问题,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没病,只有甘心救人的她才是那个需要被救的精神病。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闻今月,闻今月听后也只是抱紧她,说她是最近劳累所致。她不敢与闻今月讨论这种敏感的话题,她的病是猜疑出来的,但闻今月的病是真的确诊的,他受不了哪怕一丁点儿刺激,她也不愿在真正的病人面前无病呻吟,多少显得矫情又抱怨。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患病后的闻今月心思挑剔,他会误以为她在厌烦,从而加重病情。
见她沉思不说话,丛菊拿出筷子戳弄她几下,才唤醒乐诗影抬头与之对视。丛菊的话说得不错,或许她正在渐渐像他们靠拢,危险的乌云就要遮盖住她的蓝天。但于她而言,她放不下——放不下从前的过往,放不下身边的爱人,放不下那颗善良到无法忽视的心。同样她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她不是救世主,但只要她踏出一步,一百个患者中总有一个会拉住她那双温暖的手,她也会拼尽全力拉对方一把。
她不会坠下深渊,有人也会随她上岸。
不会的,乐诗影笑了笑,那抹笑容中携带着浓浓的天真,闻今月还需要我呢,在他没有好之前,我是一定不会搞垮自己的。
她这句话说得有意思,一方面她坚信自己不会出事,同时好像也是在说,闻今月的病是漫长而无尽头的,爱人的这病,好像不会好。
闻今月的病鲜少有人知晓,连乐诗影同宿舍的舍友都未曾得知,丛菊就更不知晓:你怎么会这么说,你男朋友怎么了,生病了
乐诗影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用一种撒狗粮的态度告诉她: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彼此需要,这有什么不对
丛菊显然大脑宕机,她眯着眼,空气凝固在她的四周,所有事物顷刻停止运动。在灰尘再次浮动,空气再次流转之时,她指着抿唇微笑的乐诗影,恍然大悟:你们结婚了!
是订婚。在她身边的木榆槿笑道。
啊……快快快。丛菊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交友二维码示意乐诗影,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迅速加上。
乐诗影听从指挥。在她成功添加联系人成功时,丛菊向她寻求银行卡号,乐诗影自是知道她要作甚,明确拒绝无果后被迫交出,随后得来一条明晃晃的转账消息,转账金额令人大吃一惊——足足有十万元。
虽然我跟你的关系谈不上好吧,但我转了钱,你就得在结婚的时候喊上我。
乐诗影淡淡道:那我能退回去吗
不能!丛菊斩钉截铁又理直气壮道。
数额虽大,但对面的人是丛菊,以她的大小姐脾气断然是没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的道理,乐诗影便心安理得地收下它。丛菊在送来份子钱后就像一条灵动的蛇,端着餐盘姿态婀娜地离开,木榆槿在她身后被衬托得委实更像一个普通甚至又幼稚的小跟班,明明那姑娘也要有一米七的个子,配合着夸张竟矮了些。
对于刘景君,丛菊与她没有交集,便也没有多问,乐诗影就也没有多说。其实在景君离世后,她的遗体是交给左母处理的,坟茔也是左母给置办的。那是一个不会让灵魂孤单的坟园,里面大都是在大好年华因病去世的人,刘景君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可能就在于她是自杀而亡,还有便是她没有像他们一样爱她的父母。
左顾权送她回家那晚,曾试图用刘景君的事情与一直沉默的她谈话,他知道她一定会对刘景君多加关注,他也猜对了。他说下葬刘景君的那天也是个雨天,当时的乐诗影就在心里想,今年也快要到了去看望景君的日子了。
自她得知地址,她每年都会去看那姑娘。
她在回岗位后查看手机里记录的日子,正巧赶上她的休息日,不至于让她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请假糊弄鹿经理。尽管她与鹿钰的关系再好,也架不住总是挑一些歪七扭八的理由来打发她,况且她最近正在为升职而筹备。
听别人说不久前公司的财务总监离职,那个职位就一直空缺着,许多能力出色的中层领导都在蠢蠢欲动,鹿钰定然缺不了席。丛菊的到来可谓是给她的事业锦上添花,若是她把丛菊培养出色,总监多半是她的囊中之物。
下班,乐诗影就要坐地铁回家。还没等着她出公司前门,总是闲来没事就在她耳边说两声的丛菊又再一次追上她,身后还不忘记紧紧抓着木榆槿的手,两人瞧着气喘吁吁的样。
乐诗影打量她俩一眼:有什么事吗
这周末一起去玩儿啊。丛菊缓了一下又扭头,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木榆槿,我让她出来她犹犹豫豫,说什么要问问你的意见。
乐诗影顺着她手指看去,木榆槿在丛菊转头的瞬间轻微地摇摇头,面上还带着尬笑。她立刻就明白木榆槿的意思,以自己周末有事的大众理由,一本正经地拒绝了丛菊的邀请。
丛菊真像一朵霜打的菊花,故作愁眉苦脸的姿态,蔫中带有媚态:什么事儿啊
订婚你就知道了。乐诗影很是自然地把闻今月拿出来,充当自己的挡弹牌。
她当即收起那看似卑微的表情,一双眼睛要把乐诗影戳穿:再撒狗粮就给我滚哦。
耸肩弯嘴的乐诗影表示自己很无辜,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她转身就走朝地铁走去。下班时间人很多,幸运的是她有位置,对她来说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下班时能够抢到一个位置,坐在上面跟闻今月说今晚想吃的菜。
但今天她有一个更幸福的时刻。
往常回到家,她不会多留意家中的光,疲惫一天的眼睛只能够去寻找闻今月的身影,它再也分不出精力留恋其他。但今天,乐诗影拧开家门的那一刹那,夕阳像是倾泻的的金水一样流淌进她的眼,滋润着她全身的疲倦。好似进门的第一缕光从不是洒在屋内,而是穿过她的身体,落入她的心里。这才是家的样子。
她爱惨了这一刻,所以愣神了许久许久。
乐诗影。
温暖的身躯附着在自己的身体上,乐诗影下意识地回抱住他。闻今月好像比窗外的夕阳还要金灿还要暖,他从上到下闪着光,像火焰焰的盛夏,把所有的阴霾炙烤到消失殆尽。
她嗅着安逸的香,说:我回来了。
饿了吗他不放开她,就这样问。
乐诗影翘起嘴角:饿了,我想吃饭。
这时,闻今月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她,又一把抓起她的手,在欣赏几秒美甲后,领着她来到桌椅旁。他会亲手给她拉开板凳,亲眼看见她坐好后再去收拾饭桌。待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饭菜摆上桌后,他就从身后拿出一枝花。
他这个习惯是从订婚后就开始的。起初她满眼的惊喜,到如今她早已适应,但仍旧还是会满目爱意地接过变换着样式的花朵。从表姐给过粉荔枝之后,她也就爱上了盆栽花,家中专门空出一个植被区域,都是一些两人喜欢的花花草草。闻今月现在给出的花都是一枝一枝的花束,他很了解她喜欢盆栽,但仍每天坚持不懈地往家里购入一枝花。他说两个人的爱情应该从花开始,可他第一次在沐风市给她的花太不够诚意,所以往后的每日,他都要亲手去摘一朵。
乐诗影的目光转向桌子中央,那水瓶里全都是这样的花朵,前几天的仍然开得正艳。
他有心维持一段健康的恋情。
她接过今晚的红玫瑰,突然想到昨晚闻今月在饭桌上递来的狗尾巴草。不是她有意联想来调侃闻今月,是她实在忍不住:你昨晚给我的小草,是不是在暗示我一件事啊
即使无意,此刻的闻今月也肯定道:嗯。
狗尾巴草的花语是暗恋,闻今月这是在强调她,左顾权暗恋她,以后离他远一点儿。
乐诗影在心里笑他没出息,又不免有些心疼。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说:未卜先知啊。昨晚就告诉你他已经出国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他问:真的吗
她反问:我说的话你还不会相信吗
闻今月摇摇头:我信,但是你要是再说一遍,我会更加相信。乐诗影,我信你的。
乐诗影定睛看着他,脑海中突然涌现许多情话,但她不想把氛围搞得太煽情,她会因为太幸福而止不住哭泣,可她不想在这种场景下哭泣。
日子一天天过去,往日三点一线的枯燥日子一去不复返,丛菊的到来无疑为技术部增添了些许乐趣。她会经常利用休息时间请大家喝奶茶、吃甜点,在午饭后更是愿意拉着木榆槿或是乐诗影一起去附近散步晒太阳,活得跟一只猫一样惬意。乐诗影曾好奇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明明她可以利用家庭优势继续向上爬,而不是待在这种看似其舒适圈的地。
但丛菊说她就是要待在舒适区,还要待在这里一辈子。她可以挑战,但她不想,她骄傲又亮丽地说她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公主命。她确实有资本、有能力这么说,哥哥接手父亲的事业,成为家中下一根顶梁柱,她也有父母留有的股份,现居高位的爷爷疼爱她,她怎样做都不过分,她首先选择做舒适的自己。
没人不羡慕这样的生活,就连乐诗影这种已经很幸福的姑娘也会目带艳羡的光彩。
全体休班前一天下午,鹿钰再次提出团建这个名词,主要是为了丛菊而举办。乐诗影自然是推辞掉了,一个团建就让她头大,现在再加一个丛菊,估计团建结束她头发也没了。而令她想不到的是木榆槿也拒绝了这次的团建邀请,她的理由和乐诗影相仿,说家中有事。
不知怎的,乐诗影突然想起上次木榆槿偷偷示意她,让她拒绝丛菊假期一聚的要求。暂且不论木榆槿是真是假,不过她有事是真的有事,身处连珠市的刘景君还在那里等着她。
周末是个好晴天,乐诗影孤身一人踏上去连珠市的高铁。她还清楚地记着第一次,闻今月想要跟着她一起,但被她拒绝了。刘景君生前孤僻,离世后必定是不愿让人打扰,乐诗影是她自杀前亲口认定的朋友,乐诗影自认为她一定是欢迎自己来坟园看她的。但闻今月与她无缘无故,即便他是乐诗影的伴侣,对于刘景君来说也依旧是陌生人。闻今月理解,随后每一年的今天,他都会在乐诗影出发前拥抱她。
一如拥抱那一天,亲眼目睹刘景君举起尖刀,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的乐诗影。
坟园里很安静,因为这里面埋葬的都是年轻人,来探望的也多半是老人。老人的哭泣声是低沉又呜咽的,他们也不想让自己的哭声打搅了孩子们的好梦,打湿他们的来世路。那一张张黄纸燃烧成灰烬,飘扬着飞上天,从此世间就再也没有白色的雪花,落到老人眼中的只有孩子的模糊记忆,和这些黑乎乎的想念。
乐诗影轻车熟路地找到刘景君,她的墓碑前有块凸起的石头,是前几年乐诗影搬到这里来的。每次乐诗影来,都会坐在这块硌人的石头上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