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新)(1/2)
盛元二十年,江山易主。
靖南王府卷入谋反逆案,一夜倾覆。世子沈明语落狱后,被拆穿女儿身。
时值大雪凛冽,她被带进宫面圣。
她跪在殿门外,身上囚袍过分单薄,风从四面八方扑袭过来,刀削剜骨般冷,冷得四肢麻木。
跪了不知许久,内侍拖着她进了殿。
耳畔传来满朝文武的议论声,或惋惜或惊奇,或鄙夷或唾弃,却无人求情。
沈明语抬起眼,迎着久违的刺目天光,唇畔笑意悲凉。
她这一生,本就荒诞。
她生在煊赫的魏国公府,原可以此生无忧。但母亲不得宠爱,又无法再生育,便咬牙谎称她是男孩。
沈明语日日如履薄冰,做了十几年萧家六少爷。
直至母亲去世,她才知,自己其实是靖南王后人。
彼时靖南王颇得圣宠,沈明语入宫成了太子伴读,一时风光无两。
然帝位更替之年,太子遇刺身亡,朝野局势诡谲多变,内忧外患,是当今首辅力挽狂澜,最后辅佐太子的四皇叔顺利登基。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苍狗浮云间,靖南王府处境天翻地覆。
你身为女儿家,却假作男子,图谋僭越!
此举荒谬,有悖礼法,按罪当诛!
……
朝堂上滚油溅水般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骤雨劈头而下。
金銮殿上龙涎香缭绕,雾气迷眼,叫她泪眸愈发看不清四周。
模糊视野中,御台之下的人蓦然转过身来,一身肃杀之气,眉眼森然。
她下意识垂眸,听见他冷声道:……牝鸡司晨,为祸朝纲,即日起流放北疆,永不得返。
沈明语匍匐跪地,镣铐叮当碰响,宛若钟鸣震彻脑海,再听不见满堂喧嚣。
……
世子世子殿下,醒醒!
薄衾被雨气浸得潮润,汗湿的衣衫愈加发凉,沈明语拥被坐起来,神思有些恍惚。
她茫然望向窗外,外头春寒雨急,天穹似要倾覆。
昨日满院辛夷本是开得极甚,暴雨忽至,再无绚丽,唯余细枝空摇。
没有隆冬大雪,不是盛元二十年。
她又梦魇了。
世子,用膳的时辰到了,得去正院了。
沈明语意识尚未清醒,耳畔说话声隐隐约约,辨不真切。
待看清眼前清丽的丫鬟,她眼底微微起了热意,唤道:连翘
见主子不大对劲,连翘忙扶她起身,世子又魇着了
沈明语缓慢松开紧攥的手指,轻轻颔首,我梦见阿爷战死,王府被抄家,你为了护我……
——被人一刀穿腹,死在她眼前。
沈明语用力抿了抿唇,将剩余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今儿是盛元十三年三月十九,不是梦中的七年后。
她仍是好端端的小世子,连翘还活蹦乱跳在她跟前。
世子莫怕,噩梦都是反的。
连翘侍候她更衣,柔声安慰:宫里才传捷报,大将军连收失地,圣上龙颜大悦,还要格外赏赐您呢。
年前乌鞑犯边,前线屡屡告急。迫于局势,年逾六十的沈老将军被加封靖南王,北上御敌。
正值此时,沈明语突然接到圣旨,从萧家六少爷摇身一变成了沈小世子。
当初,沈家长女未出阁便有了身孕,沈老夫人为保名声,趁女儿与萧家二太太同夜生产之际,狠心将孩子送给了丧子的二太太。
沈家人丁凋敝,长女本该招婿入赘,是故沈老将军上表陈情,请封沈明语为世子,她就此认回了祖宗。
皇帝器重沈家,公府怎敢怠慢,择了今日设宴,贺她归亲。
世子整日睡不好,要不请太医瞧瞧
见主子面色苍白,连翘放缓了裹胸的力道,您上回坠马,别说老祖宗忧心,便是远在西北的大将军也急得不行,若非战事吃紧,定要遣人回来探望的。
提起这茬,沈明语莹白小脸越发没了血色。
前几日,她外出踏青时,不慎撞上三哥萧成钧,坠马昏迷。
萧成钧本是庶出,又不得老夫人欢心,公府众人惯不把他放在眼里,同行者言之凿凿,皆称是他故意冲撞了沈明语。
因此,老夫人命人鞭笞了萧成钧,罚他跪祠堂半月。
所幸沈明语并无大碍,很快醒转了。可打那过后,她便备受梦魇困扰。
她梦见,自己竟是话本里的人。
话本中,她被男主怀疑是女儿身,为保住秘密,她纵容旁人折辱他、欺凌他,让他失去众人信任,甚至被赶去边疆苦寒之地。
多年后,男主成了一手遮天的首辅,将受过的屈辱变本加厉还了回去,而她也被狠狠报复,落得个命陨塞外的悲惨下场。
梦中尽是光怪陆离,沈明语只记得模糊片段,但那濒死的绝望似镌进了骨子里,总叫她心有余悸。
沈明语敛了思绪,摆摆手,何苦兴师动众。
沈家远在江淮,萧老夫人一时舍不得她,让她过了中秋再离京。如今她住在萧家本就不合时宜,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收拾妥当,沈明语出了门,被几个婢女拥着朝正院走去。
魏国公府虽不比京中世家望族,祖上却是开/国功勋,敕造宅院足足占了整条街。
遮天蔽日的雨幕垂落,似要淹没这连绵的碧瓦朱甍。
春晖堂虽为老夫人居所,陈设却近乎雪洞,唯一奢华之物,便是迎面而来的十二屏紫檀螺钿花鸟屏。
萧老夫人就坐在屏风正中前,白发下束了条翠色嵌玉的抹额,人虽清瘦,却精神矍铄,正含笑看一众家眷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