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情(1/2)
晨光曦微,雾气氤氲,初升的日辉投落廊外,泛起暖融的金光。
珠帘外,一道清瘦的身影背光而立,微微垂首,宝蓝衣袍染透碎金春熙。
蓦地,一道冷淡目光刺向沈明语。
沈明语禁不住打了个颤。
屋内点了盏檀香,烟雾悠悠缭绕而上。
轩窗半开,日光洒进来,光线中尘埃轻跃。
萧成钧进屋第一眼,便见那道光束落在清秀少年的肩上。
他抬眼之际,正好对上一双干净的漆黑瞳仁。宛若林深处初生的幼鹿,不沾世俗。
萧成钧只随意瞥了一眼,随后低垂眸子,朝老夫人恭敬叩安,祖母安好。
屋里静悄悄的,半晌没听见老夫人出声。
沈明语藏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缩,忍不住抬眼,朝跪在地上的萧成钧多望了两眼。
今日他穿了件宝蓝素面直裰,乌发半束,面色有些苍白,垂眸不语时自带几分疏离气场。
他似乎很中意宝蓝色,昨日也是这样颜色的衣裳。
可沈明分明记得,梦中与他有关的片段,甚少见他穿这颜色。
论理说,人的喜好若有变,许是因变故,许是因不愿在外人前喜形于色。
只不知萧成钧是何种缘故
她不免又想起梦境的零碎片段。
彼时新帝登基,她在江淮苦撑靖南王府,萧成钧已经凭着从龙之功备受恩宠。
二人见面屈指可数,她也不敢轻易进京触霉头。
沈老将军战死后,靖南王府摇摇欲坠,沈明语迫不得已四处结交人脉。她与贵妃母家攀扯上了关系,期盼贵妃进言,让新帝能宽宥沈家。
唯独那次,萧成钧亲自修书一封去了沈家,斥责她结交宫闱。
她年少待他刻薄,萧成钧自然不是为她,不过是念在萧、沈两家昔年的情分上。
可她别无他法,靖南王府身为前太子党,朝中纠葛错综复杂,她实在害怕新帝发难。
世事无常,没等到新帝收拾靖南王府,萧成钧先下了大牢。
他青云直上时,执意推行新政,被千夫所指,受万人唾骂,屡遭贬谪,险些命丧诏狱。
而后,却不知他如何翻身一跃,竟成了内阁首辅。
可惜,良相之才终成狠戾权臣,他复起后,把持朝政铲除异己,手腕狠辣冷酷,得罪过他的人更无一落得好下场。
从那时起,沈明语再也没见过他喜形于色,只听朝臣们私下议论这位年轻的首辅阴沉狠厉,如何招惹不得。
眼下,这位将来的首辅尚且年少,正因昨日忤逆了祖母的意思,被罚跪堂前。
沈明语心里明白,昨夜老夫人叫他回去,他却私自去了祠堂,老夫人恼他自作主张,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这事……如何也不该罚他啊。
沈明语有心求情,但老夫人素来固执,她贸然开口只怕适得其反,兴许旁人还觉得她猫哭耗子。
只是,再难开口也得说。
沈明语站起身来,想了想,冲老夫人笑道:祖母,我近来抄了几卷佛经,想拿去千佛寺供起来替您祈福,您说可好
萧老夫人望过来,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便委婉说道:听说三哥写得一手好字,我想请三哥也抄几卷,正好一并拿过去,也是孙儿们的孝心。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慢腾腾道:你回头找他便是。
沈明语稍低下眼,又说:只是,听闻三哥昨夜高热,还是先请大夫治了病,我才好找他抄写佛经呢。
一旁的崔嬷嬷听了失笑,索性说破:小世子倒是念着手足情深,昨儿巴巴地给三少爷送药,今又帮他说话。
老夫人听着,颇有些奇异地看了沈明语一眼,慢悠悠地说:光顾着听你说话,忘了你三哥还拘着礼呢,怎的也不提醒我一声。
沈明语笑着道:天底下,哪个孙儿给祖母行礼不是天经地义
老夫人表情这才一松,叫萧成钧起来,既病了,便早早儿回去歇着,这几日不必去祠堂罚跪了。
孙儿已无大碍。萧成钧应了声,慢慢站起身。
他脊背挺直,身形微晃,沈明语下意识上前扶他的胳膊,堪堪凑近,便明显察觉他身子一僵。
萧成钧垂眸,视线落在她搭着自己的手指上。
纤长匀称的细指,圆润的指甲透着嫩粉,指节轻轻曲起,露出半截白皙腕骨。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腕骨竟生得这般细,一掐就能断似的。
萧成钧不动声色撤出胳膊,向后退一步,袖摆倏地被拽住了。
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分不清是怯意还是紧张:三哥,稍后我可以去兰亭院寻你吗
萧成钧唇角微抿,视线上移看向沈明语,点漆瞳仁平静无澜,面上并无丝毫情绪。
似是察觉他有些不知所措,沈明语连忙补充道:是为了抄写佛经的事。
萧成钧闻言,复又打量了她一眼,唇角微动:好。
府上的孩子们以往都不大理会他,他也不在意,今日这位六弟却主动接近,怎不算一反常态。
思及昨日兰姨娘追到春晖堂搅了家宴,当事人却若无其事一般朝他言笑晏晏。
难不成是要暗地里过去报复
萧成钧脊背绷直,身子细微一偏,垂下浓密长睫,遮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冷意。
沈明语怎会看不出他的防备,悄悄觎着他骤然冷肃的模样,心尖泛起一丝无奈。
与三哥缓和关系,道阻且长。
其实梦境里,她后来也辨不清他到底有多恨自己。兰姨娘去世后,她挣开了剧情束缚,想极尽所能弥补他,然而恶果已结,无论她如何示好,萧成钧从未接纳过。
但,最后他到底留了她一命。
眼前这人,她实在琢磨不透,更不知该如何破冰。
只能一步步来了。
等萧成钧告退,沈明语才缓了口气,快步走到老夫人面前,替她捶腿。
春晖堂内,众仆从已经退下,只零星立着几个嬷嬷,一时安静至极。
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