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7章 灭杀冰川巨鲲(1/2)
池水城那范氏高楼,已是人去楼空。
这座池水城最为巍峨的阁楼,本是范氏引以为傲的观景楼,客人登门,此处必然是首选。
只是如今范氏不但将这座楼圈禁起来,任何人都不得踏足,竟然还有些闭门谢客的意思,门可罗雀,门外街上,再无车水马龙的盛况。
范彦今天就站在楼下,作为范氏真正的主人,如果是以前,既然是他亲自颁布的禁令,当然可以不守规矩,登自家楼欣赏湖景,算什么。
但是范彦不敢。
这个骗过了几乎所有书简湖人的池水城傻子少城主,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就像心镜上边,被人用刀子刻画得乱七八糟,这会儿一想到那把刀子,尤其是手持刻刀的那个人,他就心肝直疼,想一想那人那刀,范彦就会真的头疼欲裂。
在崔东山离开池水城的那一天。
当时书简湖还尚未下了那场初雪,结果范彦就迎来了差点被活活冻死的一场人生大雪,即便是现在,范彦都觉得寒意刺骨。
那天,崔东山把他范彦喊了过去。
在这之前,范彦在顶楼被自己爹娘扇了几十个响亮耳光,离开后,在范氏密室,范彦就让亲生父母,当着自己的面,互相扇耳光,两人扇得满嘴流血,鼻青脸肿,而不敢有丝毫怨言。
然后没过几天,范彦就去觐见了那个白衣少年。
两人一起凭栏赏景。
崔东山一个蹦跳,飘落坐在栏杆上,开始说起了让范彦当时就心惊胆战的肺腑之言,只是范彦哪敢让那人闭嘴,只能听着。
崔东山说道:无知是一种很舒服、很幸福的状态。当一个人走得再高一些,自以为是,就更美妙了。因为对于幸运和不幸的缘由,都不懂,受着便是。熬得过去,还是一条好汉,熬不过去,骂骂老天爷。我没有说这样不对,甚至我偶尔还会很羡慕这样的两种状态。
我曾经与自己的第一位先生,远游四方,有次去逛街边书肆,遇上了三位年轻不大的读书人,一个出身士族,一个贫苦出身,一个虽然穿着朴素,瞧着还算儒雅风流,三人都是参加州城乡试的士子,当时有位妙龄女子待在那边找书看。
有钱的书生,想要吸引漂亮女子的注意力,便随手抽出一本书籍,开始夸夸其谈,没钱的书生,唯唯喏喏,是真有些佩服的,毕竟穷书生,发迹之前,可看不到几本书。
书肆掌柜是一位落魄文人,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还算有理有据,说了几句。
结果给有钱书生指着鼻子,说我出身郡望大族,家学渊源,自幼就有明师授业,诸子百家学问我早早都看遍了,还需要你来教我做人的道理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那穷酸先生就当起了和事佬,没办法,他这辈子最喜欢在小事上捣浆糊,总觉得人人都没那么错,就算有错,都是可以改的。他就一边劝说掌柜莫置气,道理那么多,谁都有。然后一边伸手轻轻按下那士子的手指,说这般与人说话,不妥当。便是有道理,都给人觉得没道理了。
那士子也是个燥脾气的,反手就拍掉了我家先生的手掌,大骂老家伙一边凉快去。
我家先生当然不会生气,然后那个瞧着最有儒生风采的年轻人,看似温文尔雅,笑眯眯说了三句公道话。第一句,‘这里是卖书的书肆,我们是买书的书生,小心买不着心仪书籍,还要直接给人撵了出去。’范彦,知道妙在哪里吗你肯定知道,妙在先后混淆,不先讲一讲入乡随俗,反而一开始就假设前提,书肆是店主的,若是客人给撵出去,是‘有理’的。真有理吗换成任何旁人,都不会觉得吧,所以按照不提对错的这条脉络,一旦倒推回去,店主就瞬间成了无理之人,是不是有点小意思若是旁人不知缘由,只是听到了这句话,或只是撞见了掌柜撵人的场景,还愿意分对错吗不会吧,人生忙碌,谁乐意探究这些,看个热闹而已。所以听到这句话,我觉得好笑,觉得这个家伙挺聪明。
第二句,‘老先生大概是相中了想买的书籍吧,可别因为这个而偏袒掌柜,若是如此,就有辱斯文了。我看老先生也是读书人,为何如此没有风骨喜欢对一个卖书之人,如此阿谀奉承’是不是更有嚼头了只要是外人身在店中,为掌柜说话,那就是阿谀之辈。一些个不愿意沾惹是非的看客,即便不认同此理,可是不是都会或多或少心一紧
第三句,‘这位掌柜的,真要有多高多好的学问,何至于在这里卖书挣钱难道不该已经是高居庙堂或是著述传世了吗’如何有点诛心了吧这其实又是在预设两个前提,一个,那就是世间的道理,是需要身份和声望来做支撑的,你这位卖书的掌柜,根本就没资格说圣贤道理,第二个,唯有功成名就,才算道理,道理只在圣贤书籍上,只在庙堂要津那边,鸡飞狗跳的市井坊间,墨香怡人的书肆书店,是一个道理都没有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家先生一巴掌就扇过了去。对那个最聪明的读书人,开始破口大骂,那是我当了那么久学生,第一次见到自家老好人先生,不但生气,还骂人打人。老秀才对那个可怜家伙骂到,‘从爹娘,到学塾先生,再到本本圣贤书,总该有哪怕一两个好的道理教给你,结果你他娘的全往眼睛里抹鸡粪、往肚子里塞狗屎了!’
这一下,打骂得那个家伙傻眼。你又猜接下来如何被打的,胆气全无,唯有眼中刻骨的仇恨,打着心中阴损算盘。倒是那个有钱书生,和那个木讷书生,一个个卷起袖管,要揍我家先生。我家先生还能如何,跑嘛。我能如何,跟着跑嘛。
跑出去很远,我们才停步,我家先生转头看着对方没追来,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笑着笑着就不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先生,对一件事情,露出如此失望的神色。
我们一起离开的路上,先生沉默了很久,最后找了家街边酒肆,要了一斤酒,一边高高兴兴喝着酒,一边说着愁闷言语,他说,读书人之间的学问之争,市井坊间的寻常吵架,人与人之间的道理辩论,讲道理的态度如何,态度好,那是最好,不好,半点听不见别人言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事总归是越辩越明,哪怕吵架只吵出个面红耳赤,不是坏事。所以在书肆里边,那个年轻人脾气差些,算得了什么错,便是他与那书肆掌柜,双方鸡同鸭讲,到底是各自说着各自的真心话。我这个教书的人,听着他们说着各自的道理,无论初衷是什么,心性怎样,还是开心的。唯独最后开口说话的那个家伙,嘴最损,心最坏!我那个极少对谁的品行去盖棺定论的先生,一拍桌子,说那个家伙,那就是人品有问题!这种人,披着件儒家青衫的外皮,只会谋取一己之私,读书越多,越是祸害。只要一遇到事情,最喜欢躲在暗处,暗戳戳,阴阳怪气,说些恶心人的言语。百般算计,权衡利弊,要么没贼胆,一旦胆肥了,多半是看准了,所以真正做起坏事来,比谁都能够获利。这样一个人,如果给他不断爬高,一年年的潜移默化,根本不用他说什么,就会影响到亲人儿女,整个家族,同窗同僚,所在官场衙门风气,辖境的一地民风,一国文运。都可能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