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映亮雪地,流转的光影里,两人相对而立。
无须遮掩了。
禾晏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那把饮秋剑上,到了此刻,她才发现这长剑竟然如此之重,重到她眼下握着,都觉得快要握不住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轻声开口。
贺宛如的奶娘,被我找到了。肖珏回答。
禾晏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心中涌起万千复杂的情绪,酸涩的、慌乱的、紧张的,最后统统化作了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
抱歉,禾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我并非故意骗你。
可为何要骗,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出一个让人接受的理由。
肖珏俯身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剑身,方才他手中的长剑,就是被禾晏的饮秋一斩为二。
禾晏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待他弯腰站起,才道:你已经知道了全部了
差不多。肖珏的目光清清淡淡,你就是许之恒的亡妻,也是戴着面具的禾如非。
亡妻两个字一出口,禾晏心中便狠狠一震,似是最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被人揭穿,无端显出几分狼狈来。她一生勇于向前,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也绝不畏惧,唯独在面对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在此刻,生出了退却之心。
可她不能逃跑,既被发现了,就要面对。无论是充满了阴谋算计的过去,还是看不到前路的未来。
没错,禾晏道:我就是禾晏,也是禾如非,你的同窗。
肖珏眸光微动,片刻后,他问:你为何会成为城门校尉的女儿
倘若你已经找到了秦嬷嬷,应当已经知道,我是如何死的。禾晏苦笑一声,看向不远处,树上挂着的冰凌,冰凌如滴落的泪珠,一簇簇垂挂在梢头,我死了之后,等再醒来,就已经是现在这个‘禾晏’了。
或许是老天看我可怜,又给了我一次机会,禾晏耸了耸肩,怪力乱神的事,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我在胡言乱语。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我,想来已经相信了这件事。
你为何要与禾如非互换身份
禾晏怔了一怔,向来明亮的目光,此刻也如笼着一层雾般,生出点点迷茫。
肖珏,没有人在出生的时候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也一样,当我记事起,我就已经是‘禾如非’了。她慢慢的开口,我只知道,我的大哥活不了多久,如果我不做‘禾如非’,禾家的爵位就会被收回,所以,我必须以‘禾如非’的名义活着,就这样过一辈子。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年纪太小了,并不屈服于这种命运,所以我离开了禾家,去了抚越军中,挣了军功,得了封赏。我更没想到,我那位注定早夭的大哥,并没有死,甚至平安康健,所以当我回京时,一切各归各位。他做回禾如非,我做回禾晏,这样很好。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当时的自己,是觉得有那么一些委屈,可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结局了,无论是禾如非还是禾晏,都能全身而退。
禾晏微微仰着头,像是要把那一点泪光逼回去,她笑道:禾如非是大名鼎鼎的飞鸿将军,禾二小姐只是一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到了年纪,能借着禾如非的名头,为自己寻到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只是可能他们怕我露出端倪,拖累整个禾家,并不信任我,所以,在此之后,要了我的命罢了。禾晏自嘲的一笑,这应该,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反抗命运的人,最终被命运抹杀。倘若当年她仍乖乖的在禾家做禾如非,不上战场,不争军功,不当飞鸿将军,或许时间一到,她与禾如非二人重新归位,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是……
倘若有人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能有重新选择一回的机会,她还会离开禾家吗禾晏想,她应该还是会的。正因为走上了一条与既定命运截然不同的道路,她才会发现,人世间的广阔浩荡,烟火风情,与藏在四宅中的截然不同。
你的眼睛……
是禾家人弄瞎的。禾晏打断了他的话,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我后来不用眼睛也能活的很好,这都是托你的福。她微微一笑,你那一日在玉华寺后对我说的话,我记住了。就算是做瞎子,我也要做瞎子里最不同的这一个。
肖珏呼吸微沉。
他说的那句话,何尝又不是对禾晏的伤害。如果禾晏就那么做一个瞎子,在对禾家人失去了威胁之后,或许就能保住一命。正因为她的不认命,才会重新让禾家人不安,进而夺走了她的生命。
肖珏,你千万不要自责。禾晏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我并不后悔当时自己的选择。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早在玉华寺的中秋夜里,这个世上,应当就没有‘禾晏’这个人了。
命运残酷,但命运也玄妙,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选择,造就了莫测的结果。如今她成了禾绥的女儿,不再是个瞎子,故人一个个出现在眼前,说不出是遗憾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我是禾晏,我也是禾如非。她微微笑着,当初醒来后,误打误撞进了凉州卫的新兵营,跟你说想要建功立业不是假的,因为只有站在与禾如非同样的高度上,才能揭穿他的谎言。我一个人的命并不要紧,但是因为我,禾如非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这一点不可饶恕。欠我的,我自己拿回来。
如今我成了武安侯了,比原先有了同他对抗的能力。我接下来要做的,也是这些事。抱歉肖珏,我并不是故意欺瞒你,只是有些事,说出来未免荒谬,或许是我自己胆小,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你一直在骗我。他道。
禾晏手指微微蜷缩,深吸了口气,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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